叹息过后,他有些勉力道:“程兄去了外省投靠亲人,庞兄庞兄。”
他喉咙干涩,断续不能成语,面上悲伤溢出。
宋溪瞳孔微缩,已想到最坏的答案。
只听卫嘉祥哽咽在喉,低声道:“他际遇不好,家中出了事,已经走了”
“节哀。”宋溪听此,也不免跟着叹息一声。心里有难过,但远不及面前的人悲伤。
他与卫嘉祥三人情谊不算深笃,当初接触不过寥寥几日,只能算是萍水相逢。
能铭记在心也不过是当初帮助颇丰。
心中虽然为其难过,可至多也只是一阵。
再感慨一句世事无常,可惜了庞兄的这般年纪还有着大好年华。
而面前的卫嘉祥与庞衢算得上交心知己,此时自然备受煎熬。
至于前头的程柯,有亲人投靠,倒算得上还有一个好“下落”。
宋溪见此,虽卫嘉祥未道出实情,但也不再追问,恐卫嘉祥再伤怀。
待卫嘉祥缓了缓,宋溪转了话题,与其交换了些科场的近闻,而后便各自散去。
卫嘉祥受两位交心挚友变故影响,打探之事无心也无力去做,靠的是家中随行的族中长辈去探听。
因身份不同,自然没有宋溪打听得详细。这些消息只在读书人之中流通。
再具体一些,只在年纪轻、性情学问俱佳的人之中流通。
其余人,尤其是上了年纪的,恐是官府的探子。
今日这般,宋溪无心算是还了之前的恩情。
路上,宋溪猜测,或许程、庞两人有此变故,想来还是与从前那桩大事有关,能在家道中落后保全性命,已属不易。
回到房内。
这些日子已经打听清楚,余下还有两日就是乡试,宋溪打算由打听到的信息再巩固一下知识。
一看起书来就容易不记时辰,直到宋虎来催他才抬头望向窗外,反应过来是什么时候了。
宋溪放下书籍,兄弟三人朝外走。
这一次再来西安只有他们三人,再没有安排旁人。
从前是人生地不熟,多个人多个依靠。
如今他们已是来过几次,且宋溪与宋虎待的日子也长,算是熟悉此地。
在外头摊子吃过饭,三人没在外逗留,又回了会馆。
隔日,宋虎向会馆借了厨房,与宋柱在外头买了菜回来自己动手做。
距离乡试还有一日,他们不敢再让宋溪去外头吃饭。
听会馆的管事说过,从前有一处会馆之前有学子为了一己之私,给外头考生常去的摊子用水下了药。
当时直接害得那日去吃饭的大约三十名读书人都因此错过了考试,只有几人因身体好勉强还能去考试,可也受了影响,状态不佳,结果差强人意,都只能被迫来年再战。
摊贩因此受了牵连,被抓进官府里严刑逼问,可他怎知这样的事?只能一直喊冤。
后来还是仵作验出井水中有毒,才洗脱的冤情。
可还是受到了影响,后面再也无法在会馆旁边支摊,不知去了何处。
那处会馆也因此坏了名声,慢慢再无读书人去。
因此,听了管事所言,两个做哥哥的自然不敢放松警惕,小心谨慎一些最好。
八月九,子时方过,西安城贡院外已是火把通明,人声如沸。
宋溪提着考篮,排队等候点名搜检。
手中提着的、随身携带的考篮里装的是昨日提前为乡试准备的干粮。
几块结实耐存的烙饼、一些炒米和肉脯,都用油纸包得严实。
因他有洁癖,而衙役检查时往往会将食物掰开验看,故而这些干粮都特意做得紧实不易碎,即便被掰也不会弄得过于零散狼狈。
之前考秀才时,因是县试、府试,考场条件稍宽,他带过生米鸡蛋,用过考场提供的小炭炉温热食物,煮粥等。
但乡试规矩更严,号舍狭窄逼仄,为防火灾及舞弊,并不允许生火,所有考生一律只能食用冷食。
宋溪虽不喜冷硬之物,却也只得适应。
此时贡院门前都是赴考的考生,送行的人已被官兵拦在外头,空气里满是紧绷的肃穆,再无喧嚣。
天色微明时才轮到宋溪,衙役仔细验看两遍无误,才许入场。
穿过“明经取士”的牌坊,按号寻到自己的号舍。
那不足五尺见方的小间,便是接下来几日都要待的地方。
宋溪见到不是臭号,免不了一阵庆幸。
进入其中,他的身形正常,因年纪小还算留有活动的余隙。
迅速收拾妥当东西,放下考篮,研墨润笔,静待试题下发。
卯时正,三声炮响,题纸由号军逐一分发。
首场考《四书》义三道、《五经》义四道,皆为论说性质的经义阐释。
这第一场考试是乡试的重中之重,盖因它最直接地考查士子对儒家核心经典的理解与阐释能力,是衡量其学问根柢、思想深度与文章功底的根本所在。
首场的评判往往决定考官对考生的第一印象,乃至最终名次的基础。
宋溪不敢耽搁,展开试题,凝神细看:
《四书》题为:
一、“君子中庸”一节。
二、“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
三、“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后发。”
《五经》题:
一、“王赫斯怒,爰整其旅。”
二、“德輶如毛,民鲜克举之。”
三、“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
四、“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宋溪看罢,目光在第三题“刑于寡妻”上略微停顿,唇角便不自觉地浮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此题正合他意。
大齐士子自考中秀才之后才会涉猎五经,宋溪得益于老师沈常之的影响,精于《诗经》与《礼记》。
自然其余三经也未落下,五经不分家。
按制,士子需于《诗》、《书》、《礼》、《易》、《春秋》中自选一经为本经,加试时则诸经皆可涉及。但大齐新皇上任改革之后,可择其二精研,其余也须广泛涉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