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车?有啊!初五有趟去城固的,还差两人,您要是行李不多,能挤挤……”
两人默默听着面前的人谈论,心里有了谱。
他们要去的平阳县没有直达的,不过可以先到就近的南郑。
日后到了那地再想办法去平阳县。
回到客栈,宋虎就把打听到的跟家里人说了。
“我和大哥问了几家,包车都太贵了,听人说不划算。”
宋虎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我和大哥去问了驴车的价格,比咱家那边还贵一些,不划算。”
他原本打算和家里说通买两辆驴车,毕竟到时候小宝去赶考也是要车的,这下买了还能省包车的钱。
不过打听之后就放弃了。
“爹娘,初四有支往南郑送的货队,肯捎带人,按人头算钱,行李另算。不过咱们家人多,肯定要包车的,要不和别人挤一起也不好。咱们要不先搭这货队到南郑。”
“那得多少盘缠?”李翠翠一听说要包车,又听到贵,忍不住问道。
她最关心这个。
宋虎接过话头,伸出两根手指头,又弯下一根。
屋里静了一下,这数目不小。不过这钱该花。
“到了南郑呢?”宋大山忍不住问道。
宋虎不再说话了,看向宋溪。
他们对这个不懂,去那西市也是宋溪给拿的主意。
宋家人拢共没出过几次远门,都是找的熟人捎带,去哪里都是旁人安排好的,自然不懂这些。
“爹,咱们到了南郑就好办了。”宋溪接过话头,心里早已盘算过。
他平素爱看些游记杂书,有本《秦蜀纪程》里写过“南郑以南多山路,行旅多赁驴车”,另一本《践道琐记》也提过“山民善驭,车行虽缓而稳”。
“南郑有走山路的驴车队,我们到了那儿雇两辆带篷驴车,一辆坐人,一辆拉行李。这样既稳妥也快一些。”
“若是顺利,腊月里总能到家。”
听此,又问过其馀人意见,当下便定了主意。
兄弟俩这才出门又去了一趟西市,跟那货队的领头定下初四一早出发。
腊月廿九,在汉中府城的最后一晚。
客栈掌柜知道他们明日要走,晚饭时特意让厨下多切了一盘腊肉。
肉咸香,肥瘦相间,就着热腾腾的粟米饭,宋家人吃得头也不抬。
这肉是送的,为着他们亲切的口音,也看在两个娃的份上。
宋家人不好占便宜,还是为此付了钱。掌柜的没说什么,只是晚上给他们一家送了一壶姜汤。
初四一早,天还蒙蒙亮,货队的领头便带着两辆大车到了客栈门口。
宋家人赶忙将行李装上车,还有一些空缺,能坐下两个人。
宋溪和宋行远便坐了过去。
两人身形清瘦一些,比其馀人坐着更舒服。
宋家其馀人都坐在另一辆车上。
十口人挤在两辆车里,虽有些局促,但比起在船上已是宽绰许多。
货队还有别的搭客和货物,一时之间人声、马嘶声、箱笼碰撞声混作一团。
领头人一声高喊,寒冷的晨雾中,车队缓缓驶出了汉中府城。
所行一路上多是官道,还算平坦。
宋家人挤在车里,听着车轮碾过冻土的“嘎吱”声,看着窗外萧瑟的冬景。
裸露的田野,疏落的村庄,远处黛青色的山峦轮廓。
中午车队停下,在路边野店打尖。天冷,宋家不愿意落车便就着热水吃了自带的干粮。
如此走了三日,初六晌午,终于望见了南郑县城的土城墙。
进了城,与货队结清钱款,宋家人站在陌生的街口,看着比汉中府更显朴拙的屋舍和来往行人。
宋溪让家人看着行李,自己带着宋虎很快就在城西找到了驴车行。
按着先前打听的行情,谈妥了两辆带篷驴车,约定明早卯时出发,直奔平阳县。
车行的掌柜是个黑红脸膛的汉子,说话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去平阳的路可不好走嘞,冬里化雪,有些地段泥泞,得走四天。不过俺们的把式都是老手,稳妥得很。”
这般倒是比从前跟着商队走快了许多。
从前随商队,走的是大道驿站,虽平稳但绕远。
如今自己雇驴车,走的是熟悉山路的小道,虽颠簸却是捷径。
宋溪付了定钱,心里踏实了些。
回头跟家人说了,又是一番收拾安顿,在驴车行附近寻了间简陋但便宜的大车店住下。
夜幕降临,南郑的冬夜似乎比汉中府更冷几分。但宋家人想着马上要回到故土,心头倒觉得热乎。
隔日,宋家收拾好坐上驴车出发。
一行人在愈发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了三日,路越走景致越熟悉。
再一日晌午过后,驴车拐过一个山坳,坐在前面的宋虎突然直起身,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爹,娘!快看!”
众人纷纷探出头去。
前方山谷间,一片屋舍壑然出现在眼前。
上百户人家聚族而居,大多是黄土夯墙,茅草覆顶的房屋,正高高低低地依着山坡地势错落分布。
屋舍间夹着光秃秃的树木,最显眼的是村口那棵高大的老槐树,即便在冬日里枝干虬结,依然能瞧出夏日遮天蔽日的模样。
村中的耕地像补丁一样,七零八落地散布在各处,杂乱,又隐隐连成一片。屋前屋后,河滩,都有分布。
宋家村前有一条结了薄冰的小河,一座石板桥静静横跨其上。
桥头,似乎已有几个听到动静的村民,正朝这边张望。
驴车缓缓驶近。宋大山颤斗着手,一把抓住了旁边李翠翠的骼膊,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
李翠翠早已是泪流满面,只顾用袖子去擦,却怎么擦也擦不干。
宋行安和虎头似乎也感受到了大人们的情绪,停止了嬉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
他们走时还不记事,对眼前的一切甚是陌生。
驴车的轮子碾过石板桥,发出声响。
桥头张望的村民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眯着眼看了半晌,忽然颤巍巍地向前走了几步,试探着喊道:“是……是大山兄弟?翠翠妹子?是你们回来了?”
宋大山猛地从车上站起,一把老骨头直接抽动,差点撞到车篷顶。
他望着面前熟悉的人脸,比记忆里老了许多。
宋大山喉咙里迸出一声带着哽咽的长唤:“长根哥!是我!大山,我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