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妈,”他再次开口,声音轻缓,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倾诉欲,“我带我的爱人来看你了。”
黑瞎子的心猛地一颤。
“他叫黑瞎子,很奇怪的名字是不是?是他自己起的。”张起灵望着花丛,仿佛在与母亲低语,“他这人爱说笑,爱惹事,总喜欢叫我‘哑巴’,还爱偷偷藏我的刀。
他怕光,夜里却看得清楚,像他阿爷一样。
他总说自己是浪荡子,可我……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他。”
他顿了顿,声音微微发颤:“他很好,很爱我。在我忘记一切的时候,他没有放弃我,他一遍遍地找我,救我,背着我走过风雪,骂我累赘,却从没把我放下。
阿妈,所以我想带这位对我炙热至诚的人来见见你。他是我……我这一生,唯一想共度余生的人。”
他从未说过这么多话。
从不善言辞的张起灵,此刻却像是要把前半生积压在心底的所有话语,都倾注在这片雪地里。
他一一细数着黑瞎子的好,细数着那些被他藏在记忆角落里的点滴。
在柏林的雨夜,他递来的那碗热汤,汤面上浮着几片姜,驱散了湿冷;
在某个海底,他死死护住自己的背影,哪怕被礁石划破手臂也未曾松手;
在荒漠,他一边骂“你个哑巴真是个麻烦”,一边用颤抖的手为他包扎伤口,血混着沙土,却依旧仔细;
在四姑娘山的清晨,他为他端来的那碗药,苦涩中带着一丝回甘,像极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他总说我冷,可他才是那个最暖的人。”张起灵轻声道,指尖轻轻拂过藏海花的叶片,“他怕我冷,怕我饿,怕我受伤。他甚至怕我孤独。阿妈,他比我更懂我,比我更爱我。”
黑瞎子听着,眼眶早已发热。
他从未想过,自己那些不成章法的笨拙守护,竟被张起灵一一记在心里。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在追着张起灵的背影奔跑,怕一不小心就丢了他。
张起灵终于停了下来,沉默地望着那片藏海花。
风雪静静落下,仿佛时间也为之凝滞。
黑瞎子深吸一口气,缓缓俯身,郑重地将手按在雪地上,额头轻触掌心,行了一个最庄重的礼。
“阿妈,请允许我这样称呼您。”他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从未有过的虔诚,“我是哑巴的爱人,我叫黑瞎子。”
他抬起头,望着那片花丛,仿佛在与一位素未谋面却早已神交的母亲对话。
“我向您保证,我会用我这一生,护他周全。我不求轰轰烈烈,只求他能吃得饱,睡得暖,不再一个人走夜路,不再一个人面对风雪。
我会陪他看各地的雪和月,会陪他回墨脱,会带他回我的家。
我会让他知道,他不是孤身一人,他有家,有我。”
他顿了顿,声音微微发哑:“您交给他的命,我替您守着。
您没来得及给他的温暖,我来补上。
若有来生,我还要遇见他,还要爱他,还要做他这一生,最坚实的依靠。”
风雪中,他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像是刻进雪里的誓言。
张起灵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他。
那双眼睛里,不再有冰封的疏离,而是盛满了星光般的温柔。
他忽然勾唇一笑,那笑容极淡,却如破雪的春光,照亮了整片荒原。
“嗯。”他轻声应道,像是回应,也像是承诺。
祭奠完毕,黑瞎子站起身,拍了拍膝上的雪,忽然道:“咱们多留一段日子吧。”
张起灵一怔:“嗯?”
“我想……”黑瞎子望着远处的山林,眼神亮得惊人,“这山里树这么多,咱们在离阿妈不远的地方,搭个小木屋,不难吧?
以后冬天可以来住,可以多来看看阿妈。你说呢?”
张起灵望着他,眼中渐渐浮起一层晶亮的光。
他看着黑瞎子。
然后他轻轻点头:“好。”
“那咱们先回庙里,找老喇嘛借点工具。”黑瞎子转身,伸手拉他,“走,别让阿妈看咱们冻坏了。”
张起灵握住他的手,任他拉着自己起身。
回到喇嘛庙时,天色已近黄昏。
老喇嘛正在殿中诵经,木鱼声沉稳而悠远,香炉中青烟袅袅,缭绕在佛像前。
见他们归来,老喇嘛睁开眼,目光温和地扫过两人冻得微红的脸颊,微微颔首。
黑瞎子走上前,笑着道:“上师,能借我们些斧头、锯子、钉锤吗?我们想在山里搭个屋子。”
老喇嘛抬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大雪天,搭屋子?”
“嗯。”黑瞎子点头,语气认真,“我想和他一起,离阿妈近一点。
以后每年冬天,都能来看她,陪她说说话。
她一个人在这儿太久了,我们想离她近一点。”
老喇嘛沉默片刻,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又望向窗外那片被雪覆盖的山崖。
他轻轻叹了口气,仿佛看透了什么。
“善哉。心有所归,便是正道。”他缓缓道,起身从柜中取出一个老旧的木箱,打开,里面是几件打磨得发亮的木工工具。
斧头、锯子、凿子、锤子,还有一卷麻绳。
“这些是早年有香客留下的,一直没用上。你们拿去吧。”他将工具包好,递给他们。
“用完记得归还。山里风雪大,多备些柴火,夜里别贪凉。屋子要朝南,背风向阳,才能住得久。”
“谢谢上师!”黑瞎子礼貌接过。
老喇嘛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轻叹一声:“这世间的缘分,果然奇妙。一个沉默如山,一个炽烈如火,却偏偏,谁也离不开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