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茶楼,三楼雅座。
随着那个看场马仔如同断线风筝般飞进来,重重砸在雕花的红木圆桌上,原本咿咿呀呀的粤剧唱腔戛然而止。
“哐当——!”
茶壶碎裂,滚烫的开水溅了一地,那马仔捂着胸口,疼得连叫唤都发不出声,只能在地上像只大虾一样抽搐。
这一声巨响,就象是往滚油锅里泼了一瓢冷水。
“挑那星!边个找死?!”
“大圈仔?!敢动我们新义安的人?!”
只听得一阵桌椅挪动的刺耳声响,原本站在付海楼身后的十几个古惑仔瞬间炸了锅。
他们一个个满脸横肉,纹龙画虎,手里抄起折凳、烟灰缸,甚至是明晃晃的开山刀,象一群红了眼的野狼,瞬间将祁同炜四人围在了中间。
“死北姑!这里是香港!不是你们那个穷乡僻壤!”
“阿公!只要你发句话,我今儿就把这几个不知死活的大陆公安剁碎了喂狗!”
唾沫横飞,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火药味,仿佛只要哪怕一颗火星,这里就会演变成一场血腥的械斗。
赵阳和林晓晓一脸的紧张。
虽然他们是刑警,但在内地,警察那就是天。
哪象这里,黑社会竟然敢指着警察鼻子骂?
两人背靠背,摆出架势,死死盯着周围那些晃动的凶器。
魏晓勇全神贯注,准备动手。
唯独祁同炜。
就象是没看到周围那些明晃晃的刀片一样,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稳稳当当坐着,姿态渊渟岳峙,比大佬还象大佬。
“付老先生。”
祁同炜抬起头,深邃的眸子越过周围叫嚣的人群,冷冷地钉在付海楼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上。
“这就是你们义安的待客之道吗?”
“我在大陆听过你们社团的名号,现在看不过就是一群只会狂吠的乌合之众。”
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穿透力极强的寒意,竟然在嘈杂的叫骂声中,清淅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付海楼手中的两颗铁胆,猛地停住了。
他眯着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狂。
太狂了。
在港岛,敢带着几个人就闯进义安堂口,还敢当面骂他们是乌合之众的,这几十年来,眼前这位大陆公安是第一个。
但付海楼毕竟是江湖上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老狐狸,城府极深。
他心里正在飞速盘算。
眼前这人自称汉东公安,看这气度,绝不是一般的警察。
如今已经93年,距离那个大日子没几年了。
现在港岛的社团,虽然表面风光,但私底下谁不害怕?
谁不在想后路?
万一真的惹恼了内地那边,上了黑名单,等到九七之后被清算,那就是灭顶之灾!
想到这,付海楼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拍桌子。
“都收声!”
一声怒喝,带着几十年的积威。
周围那些原本还要扑上来的古惑仔,瞬间象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虽然一个个脸上还挂着不忿,但谁也不敢再造次,纷纷退后半步。
待场面安静下来,付海楼才缓缓转动着手中的铁胆,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挂起了一层虚伪的冷笑。
“这位大陆来的阿sir。”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我们义安现在做的都是正经生意,我和我的兄弟们,也都是守法的港岛公民。”
“倒是你。”
付海楼指了指地上还在呻吟的马仔,眼神阴鸷。
“一见面就打伤我的人。这里是港岛,讲的是法律,不是你们内地那一套。你要是拿不出搜查令,信不信我现在就叫律师告你,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就叫倒打一耙。
祁同炜闻言,却象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
“守法公民?”
“付老先生,你手下刚才对我动手动脚,满嘴喷粪。我是替你管教管教他,免得他以后有眼无珠,得罪了更厉害的人,连命都没了。”
“我这是在帮你。”
祁同炜身子微微前倾,那股如山岳般的压迫感瞬间逼向付海楼。
“还有,别拿法律吓唬我。”
“你在汉东没犯事,不代表你的朋友没有。”
说完,祁同炜微微一侧头。
身后的魏晓勇立刻上前,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照片,递到祁同炜手中。
正是文爷的照片。
祁同炜两根手指夹着照片,象是甩出一张扑克牌一样,手腕一抖,照片带着风声,精准地滑过桌面,稳稳停在付海楼的面前。
“付老先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
祁同炜伸出三根手指,语气森然,不容置疑:
“我这个人做事,讲究效率。今天来,就三件事。”
“第一,照片上这个人,我要他的全部底细,以及他犯罪的详细证据。”
“第二,他从汉东带走的东西,我要完完整整的带回汉东。”
“第三,他和他的在汉东犯事得徒子徒孙,你要亲手捆好了,交给我。”
“办完这三件事,我转身就走,绝不为难你。”
“否则……”
“啪!”
还没等祁同炜说完,付海楼勃然大怒,重重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乱跳。
“太欺负人了!”
“这位大陆来的阿sir,你当我付海楼是什么人?是你手下的马仔吗?!”
付海楼气得胡子都在抖。
他在江湖上混了一辈子,就算是港岛警务处的一哥见了他,也不敢这么和他说话。
这个内地来的生瓜蛋子,竟然敢给他下命令?!
周围的古惑仔见阿公发火,再次躁动起来,手里的家伙又要往上招呼。
“都别动!”
付海楼再次喝止了手下,虽然暴怒,可他那双老眼在瞥到那张照片时,心里却是猛地咯噔了一下。
照片上的人,正是文爷。
付海楼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和文爷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
文爷负责做局骗钱,他负责提供保护和洗钱渠道。
这几年,文爷没少给他进贡,文爷和他徒弟在汉东做的买卖,他是知情的,甚至还分润不少。
可要是把文爷交出去,不仅是断了自己的财路,更是坏了江湖道义,以后谁还敢跟他混?
但这大陆公安既然找上门了,肯定是掌握了什么。
付海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火气,不动声色地将照片推了回去,脸上换上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
“阿sir,你这就强人所难了。”
付海楼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淡淡道:
“这位文先生,我确实认识。不过就是喝过几次茶的朋友罢了,交情不深。他干什么勾当我不清楚,也不归我管。”
“冤有头债有主,他要是犯了法,你们去找他?!找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算什么?”
说到这,付海楼抬起眼皮,语带讥讽。
“港岛这地方,讲的是证据,讲的是法律。你要是有证据证明我犯罪,你就抓我。要是没证据……”
“哼!江湖也有江湖的规矩。”
“你既不按法律走,也不按江湖规矩来拜山头,一上来就要人。你让我个老头子怎么做?以后我在道上还怎么混?”
这一番话,软硬兼施,滴水不漏。
既撇清了关系,又拿江湖规矩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