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困兽甬道
冰冷的枪口,铁锥般死死顶在老张后腰的脊椎骨缝处,每一次特务组长粗暴的推搡,都让那金属的硬物更深地嵌入皮肉,带着死亡的寒意。老张被推得接连踉跄,每一步都踩在湿滑、布满苔藓和发酵废渣的水泥地上,粘稠的污秽沾满了鞋帮。他几乎是被组长拖拽着,冲进了陈默消失的那条狭窄甬道——那是酱园晾晒区深处的一条缝隙,两侧是高耸的、散发着霉腐气息的酱缸垛和藤筐堆,头顶层层叠叠悬挂着正在沥水的沉重竹匾,光线被彻底吞没,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比工坊更刺鼻的霉变酸腐气味。
“搜!给老子一寸寸地搜!他绝对跑不远!” 组长的声音在密闭的通道里炸开,带着狂躁的嘶哑,枪口更用力地往前一捅,“你!前面!” 他指的是那个惊魂未定的年轻特务。
年轻特务端着枪的手抖得厉害,工坊里误伤劳工那一枪显然让他心有余悸。他硬着头皮,打开手电筒。昏黄的光柱如同垂死者的目光,在狭窄的空间里无力地晃动,只能照亮前方几尺的范围。光柱扫过湿漉漉的墙壁,上面布满墨绿的苔藓和干涸成片的黑褐色酱渍;扫过地上淤积的污水坑,泛着令人作呕的油光;扫过胡乱堆放的破草席、断裂的竹竿和空瘪的麻袋堆。空气窒闷得令人窒息,只有三人粗重的喘息和脚步碾压污水发出的咕唧声在死寂中回响。
老张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他的眼睛瞪得酸涩,借着微弱的光,死死扫视着前方和两侧每一个可能藏身的阴影角落。甬道并不长,但拐了两个接近直角的死弯。第一个弯口,除了垃圾别无他物。转过第二个死弯,前方十来步就是尽头——一堵布满污渍的砖墙。年轻特务的手电光绝望地定在墙上,再无出路。
“人呢?插翅膀飞了?!” 组长一把揪住老张的衣领,将他狠狠掼在湿冷的墙壁上,手电光直射在老张惊惶失措的脸上,那张凶戾扭曲的面孔几乎要贴上来,“说!是不是你他妈在耍花样?!” 他另一只手上的驳壳枪,冰冷的枪管直接顶住了老张的太阳穴,拇指扣在扳机上,微微下压!
老张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骨头在对方铁钳般手掌下发出的咯咯声,太阳穴处传来的金属压力让他的头皮瞬间麻痹。死亡的气息如此之近!他毫不怀疑这个疯子下一秒就会扣动扳机!巨大的恐惧让他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死寂中,一阵极其轻微、压抑到极致的抽气声,如同垂死小兽的呻吟,极其突兀地从三人头顶上方传来!
声音的来源,就在他们头顶!组长眼中凶光爆射!老张和年轻特务也猛地抬头!
昏黄的手电光柱立刻向上扫去!光圈定格在甬道拐弯处正上方,靠近那堵死胡同砖墙的角落——那里是悬空堆积的破草席、断裂的粗竹竿和各种废弃杂物的顶端!几片湿透的草席边缘,正往下滴着浑浊的污水,一滴,一滴,砸在下方一个空麻袋上,晕开深色的湿痕。就在那堆杂物最边缘、一个被几根竹竿斜斜支撑出的狭窄缝隙里,一团模糊、粘稠、几乎与周围阴影融为一体的黑影,正死死地蜷缩着!
那东西在蠕动!
手电光照射过去的刹那,缝隙深处,两点微弱的光芒猛地一闪!那绝非死物的反光,而是瞳孔在强光刺激下瞬间的收缩!
“在……在上面!” 年轻特务的尖叫声都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他本能地抬起枪口!
“砰!砰!砰!”
爆豆般的枪声在狭窄的甬道里疯狂炸响!回声震耳欲聋!刺鼻的硝烟瞬间弥漫!子弹撕裂空气,狠狠钻进那堆破烂杂物!
“噗噗噗噗!”
木屑、断裂的竹片、腐烂的草席碎渣如同爆炸般四散飞溅!浑浊的污水被子弹激起浑浊的水花!
“呃——!”
一声痛苦到极致的闷哼,清晰地混杂在枪声和碎屑爆裂声中!那团蜷缩的黑影猛地痉挛了一下!一道粘稠的、在昏黄光线下呈现暗红色的液体,如同断线的珠串,顺着几根歪斜的竹竿,淅淅沥沥地滴落下来,打在下方湿漉漉的水泥地上,溅开几朵刺目的血花!
“给老子滚下来!” 组长狞笑着,枪口对着那堆破烂又是两枪!他看出来了,上面的空间根本不足以让一个大活人站起来,对方就是个被堵在死胡同里、只能像老鼠一样躲在垃圾堆顶的困兽!
就在组长枪口的火光再次闪现的瞬间,那堆被子弹打得摇摇欲坠的破烂顶端,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那团蜷缩的黑影猛地爆发出令人心悸的力量!
“哗啦——轰!”
堆积的断裂竹竿、湿透的草席、沉重的破麻袋……如同山崩般朝着甬道下方倾泻而下!那黑影裹挟在劈头盖脑砸落的杂物洪流之中,带着玉石俱焚的疯狂,朝着刚刚开枪的年轻特务猛扑下来!速度之快,如同鬼魅!
“啊!” 年轻特务魂飞魄散,只看到一团裹着浓重酱臭和血腥味的黑影瞬间遮蔽了手电的光!他下意识地胡乱扣动扳机!
“砰!砰!”
子弹射空,打在对面布满苔藓的墙壁上,火星四溅!
下一秒,那道黑影已经撞进了他的怀里!冰冷、湿滑、带着刺骨杀气的触感瞬间包裹了他!一只沾满黑酱和鲜血的手,如同铁箍般死死掐住了他握枪的手腕!巨大的力量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同时,一个坚硬锐利的物体——半截断裂的、带着锋利茬口的粗竹竿——带着死亡的啸音,狠狠刺向他的咽喉!
“噗嗤!”
利器穿透皮肉的声音令人牙酸!
但刺中的不是咽喉!千钧一发之际,年轻特务凭借着求生的本能猛地向后仰头,那截断裂的竹竿带着恐怖的力道,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左肩胛下方!剧痛如同火山爆发!年轻特务发出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手中的枪瞬间脱手!他被这股巨大的冲力撞得向后飞跌出去,重重摔在污水中,溅起一片浑浊!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甬道狭窄,组长和老张就在几步之外!杂物劈头盖脸砸落的瞬间,组长反应极快地向后退避,驳壳枪口下意识地抬高,防止被杂物遮挡视线。而老张则被几片沉重的湿草席横扫到,踉跄着撞在墙壁上,眼前一片混乱!
就在年轻特务被扑倒、惨叫声响起的刹那,组长的手电光和枪口终于捕捉到了那道从杂物堆顶扑下来、此刻正和年轻特务滚倒在地的黑影!
是他!就是那个浑身裹满黑酱、形如恶鬼的家伙!那张沾满污秽的脸上,一双眼睛在昏黄的光线下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近乎癫狂的求生火焰和冰冷的杀气!
“找死!” 组长眼中戾气暴涨,毫不犹豫!他手中的驳壳枪稳稳地指向那团扭打在一起的黑影!对方压在年轻特务身上,脑袋和半边肩膀暴露无疑!完美的靶子!
“砰!”
枪口喷吐出致命的火焰!子弹旋转着撕裂空气,直射目标!
就在组长扣动扳机的前一个微秒,那黑影似乎感应到了致命的锁定!他猛地将身下惨叫的年轻特务往自己怀里一拉,同时身体竭尽全力向侧面一蜷缩!
“噗!”
子弹没有击中头颅,而是狠狠钻进了黑影的左肩后方!一股血箭带着破碎的衣物碎屑和黑酱猛地飚射出来,溅在对面湿漉漉的墙壁上!
“呃啊——!” 黑影发出一声压抑到变形的痛吼,身体被子弹强大的冲击力带得向前一个趔趄!但他那只掐着年轻特务手腕的沾满酱血的手,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松开,转而狠狠抓向年轻特务腰间——那里挂着一枚圆滚滚的木柄手榴弹!
“呼!” 手榴弹被一把扯下!
黑影借着中枪前倾的惯性,没有半点停顿,如同受伤的猎豹,猛地扑向甬道尽头那堵布满污渍的砖墙!速度不减反增!同时,那只扣着手榴弹的手,猛地向后朝着特务组长和老张的方向奋力一甩!
“轰隆!”
震天动地的巨响在狭窄的甬道里疯狂炸开!狂暴的冲击波和灼人的气浪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向猝不及防的组长和老张!巨大的声音瞬间撕裂了耳膜,整个世界只剩下尖锐的蜂鸣!刺鼻的硝烟、混合着尘土、碎屑和血腥味的滚烫气流,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
组长首当其冲!他只来得及下意识地用戴着皮手套的小臂护住头脸,身体就被这股狂暴的力量狠狠向后掀飞!后背重重撞在湿滑的墙壁上,眼前猛地一黑,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驳壳枪脱手飞出!耳朵里除了尖锐的耳鸣,什么也听不见了!
老张离得稍远,也被气浪狠狠拍在墙壁上,胸口一阵剧痛,喉咙里涌上腥甜。碎裂的砖石、断裂的竹木如同雨点般砸落下来,他只能本能地蜷缩身体,用手臂死死护住头脸。世界在旋转,眩晕和剧痛让他几乎昏厥。
爆炸的烟尘还未散去,弥漫的硝烟中,一道黑影如同从地狱里挣脱出的恶鬼,踉跄着、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扑到了甬道尽头的砖墙下!正是陈默!他左肩后方的伤口血流如注,浸透了大片酱污的背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撕裂般的剧痛。但他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他根本没有去摸索什么机关,而是直接扑倒在墙根一处淤积的污水坑旁!那里,靠近地面墙角线的地方,几块青砖的缝隙明显比周围的更大、更松动,边缘沾着一圈新鲜的、边缘模糊的黑泥印记——那是沉重物体反复摩擦留下的痕迹!
陈默双手布满酱血污泥,十指如钩,死死抠住那几块松动的砖缝边缘,用尽全身的力气,不顾肩背伤口迸裂的剧痛,狠狠地向侧面一拉!
“嘎吱——轰隆!”
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那看似坚固的墙角线下,一大块用劣质砖石和灰泥粗糙垒砌的伪装墙板,竟然被他硬生生地拉开了一个仅容一人钻入的、黑漆漆的洞口!一股更加强烈、混合着铁锈、淤泥和阴沟污水发酵百年的、令人窒息作呕的恶臭,如同打开的地狱之门,猛地从洞内喷涌出来!
没有丝毫犹豫!陈默的身体如同泥鳅般,向着那散发着恐怖气息的黑暗洞口猛钻了进去!他的左脚踝在钻入的刹那似乎被爆破碎裂的石块边缘重重割了一下,但他连哼都没哼一声,整个身影瞬间消失在那个散发着地狱气息的黑洞之中!
“轰隆!”
那块沉重的伪装墙板,在他钻入后,失去支撑,猛地向内倒去,重重砸在里面的什么东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溅起一片浑浊的泥水!洞口瞬间被落下的泥尘和硝烟遮蔽了大半,只留下一个狼藉的豁口,向外喷涌着难以言喻的恶臭和死亡的气息。
足足过了十几秒,剧烈咳嗽的声音才在弥漫的硝烟和尘土中响起。
“咳咳咳……操……操他妈的……” 特务组长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半边脸被碎石划破,鲜血直流,耳朵里依旧嗡嗡作响,视线模糊。他晃了晃沉重的脑袋,第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几步外污水坑里、左肩胛下插着半截竹竿、脖子以一个诡异角度歪扭着、早已没了声息的年轻特务——刚才陈默扑向他时那一下拧脖子的力量,加上竹竿的贯穿伤和组长自己那一枪造成的混乱,已经结果了他。
组长的脸瞬间扭曲到了极点!他顾不上耳朵的轰鸣,踉跄着扑向甬道尽头那个散发着恶臭的黑洞!手电光柱扫过去——地上是拖拽的血迹和酱污,一直延伸到洞口边缘!那块倒下的粗糙墙板歪斜着,露出后面幽深、潮湿、布满锈蚀铁管和流淌着粘稠不明液体的黑暗空间!浓烈的恶臭几乎让人窒息!
“下水道?!妈的!钻阴沟了!” 组长瞬间明白了。他脸上的肌肉因愤怒和屈辱而抽搐!煮熟的鸭子,竟然在眼皮子底下,拖着半条命钻进了这不见天日的污秽迷宫!他猛地回头,充血的眼睛如同嗜血的饿狼,死死钉在刚从地上挣扎爬起来、灰头土脸的老张身上!
老张扶着墙壁,胸口剧痛,喉咙腥甜,刚才的爆炸和气浪撞击让他受了内伤。当组长那淬毒般的目光射来时,他浑身一颤,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你!” 组长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一步步逼近,“刚才!你看得很清楚是不是?他往哪边跑了?!” 他的右手,缓缓地从沾满灰尘和血污的腰间,再次拔出了那支冰冷的驳壳枪,枪口有意无意地垂着,指向老张的胸口。通道里弥漫的硝烟和恶臭中,一股无形的、更冰冷的杀机骤然锁定了老张,比抵在太阳穴上更令人绝望!组长那凶戾的眼神深处,除了追猎的疯狂,此刻清晰地燃烧着一种东西——不再仅仅是怀疑,而是确认猎物脱逃后的迁怒,急需一个鲜血淋漓的泄愤对象!
老张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