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酱引(1 / 1)

第九十九章:酱引

粘稠、厚重、散发着浓烈腐败气息的酱料,如同一张冰冷滑腻的裹尸布,死死裹缠着陈默的身体。刺骨的冰冷瞬间穿透湿透的薄衣,直刺骨髓!更可怕的是那无处不在的窒息感,浓黑的酱糊死死封堵着他的口鼻,每一次徒劳的吸气都只是将更多腥咸苦涩的酱渣呛入灼烧的肺管!他像个溺水者,唯一能动的右手在粘稠的阻力中疯狂抓挠,指尖划过冰冷粗糙的缸壁,留下几道绝望的泥痕。胸腔断裂处的剧痛和左臂断茬的撕扯仿佛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撕裂!

不行!绝不能死在这里!那个女人的声音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在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炸响:“……搅动……沉底……往上蹬!”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猛地停止无谓的挣扎,身体在粘腻的重压下反而松弛了一瞬,如同秤砣般急速下沉!酱料的冰冷和重压仿佛要将五脏六腑挤爆!就在脚底似乎触碰到缸底滑腻沉积物的刹那,他的右腿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狠狠地蹬踏下去!

“砰!” 沉闷的撞击感从脚底传来!借着这微弱却关键的反作用力,他的身体像一条泥鳅,在粘稠的黑暗中艰难地向上拱了一下!几乎是同时,头顶传来木板被粗暴掀开的哗啦声,一道模糊浑浊的光线刺破浓重的黑暗!紧接着,一根带着钩子的粗硬木棍,裹挟着令人心悸的风声,狠狠地捅了下来!

“噗嗤!” 木棍几乎是贴着他下沉前那一瞬间拱起的后背扎入酱中!搅动的力量立刻在他周围形成一个致命的漩涡!陈默死死憋住最后一点气,借着刚才上拱的微弱余势和木棍搅动带起的暗流,身体拼命地向缸壁一侧蜷缩、贴紧。粘稠的酱料反而成了他此刻唯一的屏障,勉强遮蔽了他刚刚挪移的轨迹。木钩带着滑腻的酱料在他头顶上方疯狂地搅动、拖拉,每一次刮擦缸壁的刺耳声响,都像死神的镰刀在头顶挥舞!

“再捅!用力!搅到底!” 特务组长冰冷而焦躁的咆哮声隔着酱层传来,如同地狱的催命符。更多的木棍噗噗地扎进来,胡乱地捅刺、搅拌。陈默的肺几乎要炸开,意识在剧烈的缺氧和无处不在的刺痛中开始模糊。他死死咬住牙关,舌尖尝到了浓咸的酱味和血的锈腥。右手指甲深深抠进缸壁冰冷的缝隙,用意志对抗着身体本能想要张嘴呼吸的绝望冲动。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是炼狱。

突然,一根木棍的尖端猛地戳进了他蜷缩成一团的肩胛骨缝隙!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陈默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痉挛了一下,喉头一甜,一股鲜血混着粘稠的酱液差点冲破牙关!他猛地将头更深地埋向缸壁,背部肌肉死死绷紧,抵抗着那钝器戳刺的力量和想要弹开的冲动!木棍似乎感觉到了异样的阻力,猛地向外一拔!

快!就是现在!趁着木棍抽离搅起的逆流,陈默用尽最后的清醒和力气,身体猛地顺着那股拉力向上方滑去!粘稠的阻力似乎在这一刻被短暂地削弱了。他的头破开了粘腻的酱层,如同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

“噗哈——咳咳咳!” 带着浓烈酱腥味的污浊空气涌入肺部的瞬间,引发了撕心裂肺的呛咳!酱汁和血沫从他口鼻中喷溅出来。眼前一片模糊的昏黄光影晃动,刺鼻的酱臭混合着血腥味冲进了大脑。他根本来不及看清缸外的景象,求生本能驱使着他那只沾满黑酱的右手像鬼爪般猛地探出酱面,死死地抠住了冰凉粗糙的缸沿!身体借着这点支撑,拼命地向上挣扎!

“哗啦——!” 更大的一股酱浪随着他的挣扎涌出缸口,泼溅在缸边湿滑的地面上。

“那儿!” 一声尖利的叫喊像鞭子抽在空气中!是那个年轻特务,他正站在不远处,惊恐地指着陈默探出的那只扒在缸沿的、沾满黑酱的手!“活了!手!酱缸里!”

正在附近搜索通道口的老张猛地回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看到了那只挣扎求生、指甲缝里全是黑泥的手!一瞬间,纸团、污水、组长那淬毒的眼神……无数画面在他脑中翻滚炸裂!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酱缸旁边那条堆满破碎陶片、空麻袋和废弃酱渣的狭窄通道——就在刚才,他分明看到一个沾着新鲜黑酱的脚印,踉跄而急促地踩在通道口一片相对干净的碎陶片上,方向指向酱园深处!

“组长!通道!” 老张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急促而变调,他猛地指向通道深处,“有印子!新鲜脚印!往里面去了!” 他必须引开组长的视线!必须!那只酱缸里挣扎的手,在他喊出这句话的同时,猛地缩回了翻涌的酱液之下,只在缸沿留下几道湿漉漉的抓痕和一小片晃动的涟漪。

特务组长霍然转身!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瞬间从酱缸移向老张所指的通道入口。地上,那片碎裂的陶片上,一个模糊但边缘粘稠湿润的黑酱脚印,在昏黄的光线下清晰可见!脚印歪斜的方向,正指向通道深处弥漫着更浓郁发酵气味和蒸腾水汽的工坊核心区!

“妈的!声东击西!” 组长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和追猎的兴奋而扭曲,他瞬间就“明白”了陈默的诡计——跳缸制造混乱,真正的逃跑路径是这条通道!他毫不犹豫地放弃了酱缸,手中的驳壳枪朝着通道一指,对着年轻特务厉吼:“你!进去!快追!” 同时,他那戴着黑皮手套的手,一把扣住了老张的后颈,巨大的力量几乎要把老张的脖子捏断,推搡着他,“带路!”

老张被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栽进旁边废弃酱渣的污秽泥坑里。他低着头,不敢再看那口死寂的酱缸,心脏疯狂撞击着肋骨。他踉跄地冲进了那条狭窄、昏暗、堆满杂物的通道口,浓烈的酸腐气味和蒸腾的湿热蒸汽扑面而来。组长冰冷的枪口,死死地顶在他的后腰上,那力道让他每一寸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年轻特务也被赶着冲到了前面,紧张地端着枪。

通道很短,几米之后豁然开阔。一个巨大而压抑的空间展现在眼前——酱园的核心工坊。光线更加昏暗,只有高处几扇积满油垢的小气窗透下微弱的光束。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令人作呕的酱臭、酸腐味和水蒸气。巨大的、如同怪兽腹腔般的砖石发酵池排列成行,池口翻滚着粘稠的、冒着气泡的黑色酱醅,散发出灼人的热气。无数的藤条簸箕、竹匾层层叠叠地悬挂在纵横交错的粗大木梁上,上面晾晒着黑红色的酱曲和豆渣,像一片片巨大的、腐败的菌毯。滚滚蒸汽如同实质的白色幽灵,在昏暗的光线中弥漫、扭曲,遮蔽着视线。

老张被枪顶着往前走,目光如同探针般在布满酱渍和湿滑苔藓的水泥地面上急速扫掠。心跳得快要蹦出嗓子眼。在哪里?那个新鲜的脚印在哪里?蒸汽太浓了,地面湿漉漉的,到处都是劳工留下的污秽脚印、拖拽工具留下的水痕和酱渍,一团混乱!通道口那个清晰的脚印进入这片区域后,仿佛幽灵般消失了!

“脚印呢?!” 组长的声音贴着老张的耳朵响起,冰冷的气息喷在他脖子上,带着浓重的杀意,“指出来!在哪?!” 枪口又往前狠狠顶了一下。

老张的额头瞬间布满冷汗。他不能停,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在弥漫的蒸汽和混乱的地面上疯狂搜寻。突然,他的眼角余光瞥见右侧一排巨大的发酵池后面——靠近一个堆满废弃空酱桶的角落,一条湿漉漉的拖痕!那痕迹很新鲜,在布满陈年污垢的地面上显得格外深暗,像是沾满酱汁的沉重物体被拖拽过,指向那堆一人多高的空桶!拖痕旁边,似乎还有半个极其模糊、沾着新鲜酱料的赤脚印!

“那……那边!” 老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猛地指向那个角落,“桶后面!有拖痕!” 他不敢确定那是陈默留下的,但此刻他必须指出点什么!

组长的目光如同闪电般劈了过去!昏暗的光线下,那条新鲜的拖痕异常刺目!他毫不犹豫地一把推开老张,朝着那个角落大步冲去!年轻特务也立刻跟上,枪口紧张地指向那堆散发着霉味的空木桶。

空桶堆叠得杂乱而拥挤,只留下狭窄的缝隙。拖痕就在其中一个缝隙前消失了。弥漫的酱臭和蒸汽中,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辨别的血腥味。

“出来!” 组长低吼一声,示意年轻特务上前搜查。

年轻特务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用枪管小心翼翼地拨开挡在最前面的一个破桶。桶身滚动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缝隙深处,只有更浓重的黑暗和垃圾的腐臭味。他紧张地探头往里看,昏暗中似乎瞥见角落里一堆破麻袋微微动了一下?他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朝里面开了一枪!

“砰!”

枪声在巨大空旷又充满嗡嗡发酵声的工坊里炸开,显得格外刺耳和突兀!

“啊——!” 几乎是枪响的同时,一声凄厉的惨叫从那堆破麻袋后面响起!但不是陈默的声音!一个穿着破烂短褂的身影猛地从麻袋堆后面滚了出来,双手死死捂住鲜血淋漓的大腿,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哀嚎!是一个偷懒躲在这里睡觉的半大孩子劳工!枪打中了他的腿!

整个工坊瞬间死寂了一秒!紧接着,如同滚油锅里溅入了冷水!那些在巨大发酵池边吃力搅动酱醅的、在悬挂的竹匾下麻木搬运酱渣的劳工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和惨叫彻底惊醒!一张张被酱卤浸染得黝黑麻木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巨大的惊愕和惶恐!

“干什么!”

“杀人了!”

“小豆子!”

混乱的惊呼和骚动骤然爆发!劳工们本能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朝着枪响和惨叫的位置涌了过来。蒸汽翻滚中,人影幢幢,脚步杂沓,恐惧和压抑已久的愤怒在瞬间被点燃!发酵池翻滚的粘稠气泡声、劳工们惊惶的呼喊声、受伤孩子的惨叫声混杂在一起,如同沸腾的地狱序曲。

特务组长脸色铁青!他不在乎打死个把苦力,但这突如其来的骚乱彻底打乱了他的追捕节奏!“废物!” 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吓傻了的年轻特务,枪口猛地转向骚动的人群,试图用武力震慑:“都他妈滚开!巡捕房办案!”

然而,愤怒和恐惧一旦被点燃,尤其是面对这些早已被压榨到极限的麻木灵魂,单纯的威胁反而成了火上浇油!几个年纪大的劳工不顾一切地扑向在地上打滚惨叫的孩子,试图止血。更多的劳工停下了脚步,死死地盯着组长和他手中的枪,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声的敌意和恐惧。人群像一堵沉默而滚烫的墙,堵住了去路,也遮蔽了视线。

混乱!这是唯一的机会!

就在组长被愤怒的劳工短暂牵扯住注意力的刹那,工坊另一侧,靠近几排巨大酱缸晾晒区、蒸汽最为浓重的地方,一个矮小的身影如同受惊的狸猫,猛地从一堆正在沥水的湿漉漉藤筐后面窜了出来!他浑身裹满黑酱,身形佝偻,动作却快得惊人,借着浓重蒸汽的掩护,一闪就扑进了旁边一条堆满竹竿和草席的狭窄甬道!

正是浑身酱污、形如鬼魅的陈默!他刚才根本没去空桶堆!在通道口制造那个短暂的脚印痕迹后,他几乎是爬着,贴着发酵池滚烫的边缘阴影和水汽最浓的地方,艰难地挪移到了这里!年轻特务那一枪造成的混乱,给了他搏命一冲的机会!

一直用眼角余光死死监视着周围的老张,心脏像是被重锤砸中!他看到了!那绝不是劳工!那亡命奔逃的姿态!就是陈默!他冲进了晾晒区的那条甬道!

老张的喉咙发干,嘴唇哆嗦着。他猛地看向组长。组长正被劳工的包围和年轻特务的惊慌失措搞得焦头烂额,暂时还没发现那个消失在蒸汽深处的身影。

告发?就在嘴边!纸团模糊的墨迹,组长那淬毒的眼神,还有……那个在污水洞里递给他纸团的垂死青年……老张的脑子里天人交战,几乎要炸开!他张了张嘴,那声“在那边”却像一团滚烫的酱渣,死死堵在了喉咙里!他最终只是猛地垂下头,身体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某种说不清的情绪而剧烈颤抖着。

“废物!都是废物!” 组长粗暴地推开挡在面前的一个老劳工,戾气冲天。他一把揪住老张的衣领,那张凶戾的脸几乎要贴到老张的脸上,唾沫星子混着酱园的腥臭直喷下来,低沉的声音如同饿狼磨牙:“你他妈最好给老子闻到他的味儿……否则,老子就把你填进这发酵池做酱油膏!” 冰冷的枪管,狠狠地戳进了老张剧烈起伏的肋骨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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