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裹挟着湿咸的气息,灌入巨大的安宅船楼船内。
足利义昭盘膝坐在主位,手中捏着详细记述了澎湖之战经过的文书。
下方,北条隼人、岛津义弘以及其他几位内核头目分列左右,皆低垂着头,无人敢先开口。
“全军复没……苦心经营多年的澎湖据点,不到一日,便易主了。”足利义昭的声音不高,“北条,你之前回报说,虞人水师操练生疏,不足为虑?这就是你说的不足为虑?”
北条隼人猛地以头触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船板上:“是属下失察,误判敌情,低估了虞人水师恢复之速,以及……那些西夷战舰的威力,致使澎湖失陷,损兵折将,请大将重罚!”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羞愧与愤怒。
龟屿外海的失利尚可归咎于轻敌和意外,但澎湖的丢失,则是实打实的惨败,将他先前所有的判断都衬得如同笑话。
岛津义弘闷声道:“大将,此事……也怪不得北条君一人。”
“那陆临川用兵,实在诡谲难测。”
“谁能想到,他在陆上难缠,到了海上,竟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让水师脱胎换骨?”
另一名脸上带着刀疤的将领也忍不住抱怨:“是啊,大将!虞人此番不仅船坚炮利,战术也极为刁钻,郑泗那厮象是换了个人,用兵又稳又狠,还……”
“够了!”足利义昭厉声打断,“败了就是败了!找再多借口,也掩盖不了澎湖已落入虞人之手的事实!”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火。
作为主帅,他深知此刻追究个人责任于事无补,反而可能动摇军心。
但惩罚必不可少,否则难以服众。
“北条隼人,”足利义昭的声音恢复了冷静,“你情报有误,致使澎湖失陷,罪责难逃。念你往日战功,暂夺你职位,麾下部队由岛津义弘暂代统领,罚没你此次劫掠所得半数,以充军资。你可服气?”
北条隼人身体一颤,心中五味杂陈。
但他知道,这已是大将网开一面。
“嗨!属下……领罚!谢大将不杀之恩!”他再次俯首,声音艰涩。
“岛津,”足利义昭看向岛津义弘,“暂代北条部,务必严加约束,整饬军纪。”
“嗨!属下明白!”岛津义弘肃然应道。
处置完北条隼人,足利义昭将目光投向悬挂的海图,手指重重地点在澎湖的位置,沉声道:“澎湖之失,于我而言,断非仅仅损失一处据点、些许物资那般简单!”
“诸位皆知,澎湖列岛岛屿环抱,水道错综复杂,乃是我等前往福建、浙江沿海最便捷、最隐蔽的跳板和中转之地。”
“因其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我等方能以此为基础,如臂使指,频频出击,令虞人沿海防不胜防。”
“如今,此地被陆临川占据,便如同在我等咽喉之处,钉下了一颗坚硬的钉子!”
“从此,我舰队若要北上劫掠福建、浙江,要么需绕行远海,耗时费力,且风浪难测。”
“要么,就得直面澎湖虞军水师的威胁,随时可能被其截断后路,或遭其与岸防炮台夹击!”
舱内众人闻言,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
“必须夺回澎湖!”足利义昭斩钉截铁地说道。
就在这时,舱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负责情报汇总的武士快步走入,呈上一封密信:“大将!对岸紧急传回的消息!”
足利义昭接过密信,迅速拆开阅读。
“大将,可是战事有变?”岛津义弘忍不住问道。
足利义昭缓缓放下密信,摇了摇头:“……是陆临川。他离开福建,北上了。”
“北上?”北条隼人猛地抬起头,“他带了多少虎贲营?是去驰援朝鲜了吗?”
这是他最担心的情况,若虎贲营这支劲旅添加朝鲜战场,关白殿下的大业必将受阻。
“不,据可靠消息,他是轻装简从,只带了少量亲卫,乘坐官船北上的。”
“不是去朝鲜?”岛津义弘皱起眉头,“那他所为何事?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东南?”
足利义昭将密信递给身旁的近侍,示意传阅,同时说道:“消息称,大虞朝廷对陆临川此前未经明旨、擅自出兵攻打我澎湖之举极为不满。”
“虞国小皇帝顶不住压力,下诏急召他回京……述职。”
“回京述职?”北条隼人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哈哈!天助我也!这虞人朝廷果然都是些昏聩之辈!陆临川刚刚立下大功,他们不思奖赏,反而要问罪?!真是自毁长城!”
“大将!这真是天赐良机啊!”一名头目激动地说道,“陆临川一走,东南群龙无首!郑泗、范毅之流,不过是依仗陆临川的提拔,才能有些许作为,岂能与大将您抗衡?”
“正是!而且陆临川被朝廷问责,军心必然动摇!此时不发兵,更待何时?”
岛津义弘相对谨慎,沉吟道:“此事……会不会是陆临川的诡计?故意示弱,引我军出击?”
足利义昭摆了摆手:“此番不同。消息来源多方印证,且虞人朝廷内部的反应做不得假。那些清流官员最重规矩,陆临川此举确实犯了他们的大忌。而且……”
“如今他孤身返京,将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和精锐大军留在东南,若非迫于朝廷压力,焉会行此不智之举?”
众人纷纷点头,觉得大将分析得有理。
北条隼人更是按捺不住:“大将!请给属下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属下愿为先锋,必定踏平澎湖,将功折罪!若不能成功,愿切腹以谢今日之过!”
足利义昭看着跪伏在地的北条隼人,又扫视了一圈群情激昂的部下,心中迅速权衡。
北条隼人虽然前番有失,但其勇猛和对澎湖地区的熟悉无人能及,此时用他,正可激发其死战之心。
而虞军主帅离营,军心不稳,确实是千载难逢的战机。
“好!”足利义昭霍然起身,声音斩钉截铁,“陆临川自毁长城,便是天意要我辈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