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圣诞节,对旧金山的人们来说,是温暖而喧嚣的。
但对陆峰来说,是一场漫长的、令人精疲力尽的演出。
接下来的一个月,他过着一种极其分裂的生活。
白天,他是精明的香港富商,穿梭在硅谷的实验室和霍华德的庄园里,为了那批还在图纸上的设备跟各个原料供应商拍桌子。
晚上,他是体贴的男友,出现在艾米丽的公寓里,陪她看书、做饭,听她抱怨那个永远只能在电话里出现的父亲。
艾米丽陷入了热恋。
她把自己所有的时间和情感都倾注在了这个完美的东方男人身上。
她会在陆峰每次离开时依依不舍,会在他每次“出差”回来时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甚至开始规划两人的未来。
“陆,等我毕业了,我可以跟你去香港吗?”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艾米丽靠在陆峰的怀里,手指在他掌心画着圈,“听说那里有很多好吃的,还有很美的海。”
陆峰的手指僵了一下,随即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
“当然。”他微笑着说,“只要你愿意。”
相处下来,和这么好的女孩在一起,说一点不动心是假的。
但陆峰心里清楚,那个未来永远不会到来。
而这一个月里,白芷却变得越来越沉默。
她不再追问陆峰每晚去了哪里,也不再抱怨他的晚归。
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离岸公司的运作中。
她每天盯着财务报表,跟律师开会,把那个原本只是空壳的“天蝎座控股”打理得井井有条。
甚至连霍华德都忍不住对陆峰夸赞:“陆,你找了个了不起的女人。她比华尔街那些吸血鬼都要精明。”
陆峰只能苦笑。
他知道,这是白芷在用忙碌麻痹自己。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陆峰——即使没有爱情,我也能是你最有用的搭档。
直到二月初的一天。
谢尔登带来了消息。
“设备到了。”
在一间名为“红磨坊”的爵士酒吧里,谢尔登把一张货运提单推到陆峰面前。
“三台最新型号的晶体管扩散炉,两台显微镜,还有那台我们几个拼了命才搓出来的接触式曝光机。”
“对了陆,我们决定就把这个机器定名为光刻机,你起的这个名字非常好。”谢尔登称赞道。
陆峰点了点头,拿起提单,看着上面那一行行复杂的英文代码,长长地吐出了一口烟圈。
终于到了。
这也是他跟白芷约定的——离开的时候。
回到酒店,已经是晚上九点。
白芷正在客厅里对着一堆厚厚的税务文件发愁,手边是一杯已经凉透的咖啡。
“别看了。”陆峰走过去,直接把那张提单拍在了文件堆的最上面。
白芷愣了一下,拿起提单扫了一眼。
下一秒,她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眼睛里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到了?!真的到了?!”
她激动得语无伦次,甚至直接扑过来抱住了陆峰,“太好了!终于到了!我们可以回家了!我都要受够这鬼地方的汉堡和冷雨了!”
这些时日的压抑、沉默、委屈,似乎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在她看来,设备到了,生意做完了,那个叫艾米丽的“任务”也就该结束了。
陆峰玩够了,又要变回那个只属于她的陆峰了。
“船期我都看好了!”白芷松开陆峰,兴奋地在屋里转圈,“有一艘挂巴拿马旗的货轮‘北极星号’三天后离港去香港。船长是我们早就联系好的,绝对可靠!我现在就去打电话安排装船……”
“白芷。”
陆峰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她所有的热情。
“你安排船。带上设备,还有凯瑟琳。”
白芷停下了脚步,背对着陆峰,肩膀微微僵硬了一下。
过了好几秒,她才慢慢转过身,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带上设备和凯瑟琳……那你呢?”
陆峰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有些模糊不清。
“我不走。”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窗外的雨声和挂钟的滴答声。
“不走?”白芷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死死盯着陆峰,“生意做完了,设备也到手了。你还要留在这里干什么?为了那个艾米丽?你真的爱上她了?你以为我不知道?”
“不是为了她。”陆峰没有解释太多,只是淡淡地说,“我还有最后一件最重要的事没办完。”
“什么事?!”白芷突然爆发了,眼泪夺眶而出。
陆峰没有说话。
他站起身,走到白芷面前,从怀里掏出了那个一直贴身藏着的布包。
“拿着。”
陆峰把它塞进白芷手里。
“这是什么?”白芷感觉手里沉甸甸的,隔着布料能摸到几块坚硬的不规则金属。
“这就是我来美国的真正目的。”陆峰看着她的眼睛,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这个不完整的金属体,比那一船的设备还要重要一万倍。它关乎我的命,也关乎……更大的东西。”
“如果我回不去了。”陆峰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你一定要去一趟大陆,把它交给国家。记住,别让任何人看到它,连凯瑟琳也不行。”
白芷呆住了。
她看着手里那个看似普通的小布包,又看了一眼陆峰那决绝的眼神。
作为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女人,她太熟悉这种眼神了。
那是他准备殊死一搏的眼神。
这不是生意。
这是他在安排后事。
白芷没问这东西是什么,朝夕相处这么久她早就猜到陆峰不是普通的偷渡客,不过她并不在乎。
“我一定要走吗?我想留下来等你。”白芷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声音哽咽。
“一定要走。”陆峰替她擦去眼泪,“你走了,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如果我在这边出事了,至少东西还在你手里。如果我也带着东西死在这里,那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白芷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她懂了。
她是他的退路,也是他的保险。
“好。”白芷深吸了一口气,把那个布包贴身收好,仿佛那是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我走。”
“但我有一个条件。”她抬起头,眼神倔强地看着陆峰。
“你说。”
“你要活着回来。”白芷一把抓住陆峰的领口,把他拉向自己,狠狠地吻了上去。
这一吻,带着咸涩的泪水,带着分别的绝望,也带着孤注一掷的深情。
良久,唇分。
白芷擦干眼泪,恢复了那个干练的老板娘模样,只是眼眶依然通红。
“我去打电话安排船。”她转过身,不再看陆峰,“我在香港等你。如果你敢不回来……我就”
陆峰看着她走进卧室的背影,心里像是被刀割了一样疼。
但他知道,这是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