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
九天银河,如今死寂如渊。
浑浊的弱水翻涌着,没有一丝生机,连光线都被吞噬,只剩下足以消融神仙道果的阴冷。
猪八戒站在河畔,那张肥胖的脸上,不见了半分平日的嬉皮笑脸。
他一头扎了进去。
刺骨的阴寒瞬间侵入四肢百骸,试图瓦解他的仙体。
但在天生水性之体的天蓬元帅面前,这绝地,不过是回到了他曾经的领地。
他如一头沉默的巨鲸,顺着天河暗流,无声地向上游弋。
曾经旌旗招展的八万水军巡游之地,如今只剩下冰冷的河水与孤寂。
数日后,南天门的轮廓已在他下方。
沿岸,只有三三两两的魔将在机械地巡逻,显然,无天不认为有谁能从这条绝路上潜入天庭。
猪八戒寻了个魔气最稀薄的角落,悄然探出头。
他身形一晃,没有变成什么威武的神将,只化作了一只微不足道的蚊子。
自从蚊道人得势,这天庭之上,蚊子反倒成了最安全、最不引人注目的伪装。
他振动薄翼,轻飘飘地,越过了魔将的头顶。
天庭,他回来了。
可昔日的仙宫琳琅,琼楼玉宇,此刻只剩下被魔气腐蚀的断壁残垣。
空气中,弥漫着神血干涸后的甜腥气。
他不敢停留,循着记忆,径直飞向天牢。
厚重的铁门上,魔气凝聚成一张张扭曲的鬼脸。
牢内,玉帝、王母、太上老君……那些曾执掌三界,高高在上的存在,此刻被黑莲禁锢,被魔链穿身,眼神空洞如死灰。
猪八戒的心,一寸寸沉了下去。
没有。
没有那只猴子。
他强压下心头的悸动,翅膀一振,朝着记忆深处那座永远丹香缭绕的宫殿飞去。
兜率宫。
还离得老远,一股诡异的、灼烧神魂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丹房内,火光冲天,映出几个癫狂的身影,嘈杂的叫嚣声刺痛了他的耳膜。
“火再大点!别他娘的让它歇了!”
“快看!又炼出来一颗!金灿灿的,真是宝贝!”
“哈哈,这泼猴快不行了!神魂都快烧成灰了!”
猪八戒悬停在窗棂上,那双被肥肉挤压得只剩一条缝的小眼睛,瞬间被血丝撑满。
就是这里!
他深吸一口气,那股灼热的空气吸入肺中,却化作了极致的冰冷。
他强行压下那即将喷薄的杀意,身形一晃,变成了一个他先前在天牢外瞥见过的大罗金仙级魔将。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魔气铠甲,学着那魔将走路时目中无人的姿态,大摇大摆地,一脚踹开了兜率宫的殿门。
“吱呀——”
殿内,三只头生狰狞独角的犀牛精,正围着八卦炉,卖力地挥舞着笆蕉扇。
见有人闯入,三人皆是一愣。
“奉佛祖法旨,前来查看进度。”
猪八戒负手而立,声音粗粝,模仿着上位者的不耐与傲慢。
“那猴子,怎么样了?”
三只犀牛精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躬身行礼。
为首的那只,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回禀将军,已经足足炼了三十三天了!那猴头嘴是真硬,可也扛不住这幽冥鬼火,如今已经炼出十颗舍利子!”
“哦?”
猪八戒挑了挑眉,心中杀意翻江倒海,面上却不动声色。
“想来,再有个三日,剩下的三颗,也就能尽数到手了!”
“那就好。”
猪八戒点了点头,缓步走到三人身后,装作要凑近观察炉内的情况。
三只犀牛精毫无防备。
就在他们转回头,准备继续扇风的刹那。
猪八戒动了。
那把尘封了万年的九齿钉耙,无声无息地滑入掌心。
没有仙光,没有法力波动。
只有天蓬元帅那被压抑了万年,此刻尽数爆发的肉身蛮力!
“哐!”
“哐!”
“哐!”
三声沉闷到极致的钝响,几乎在同一瞬间炸开!
三颗硕大的犀牛头颅,连同里面尚未反应过来的元神,被干脆利落地筑成了三团红白相间的烂泥。
猪八戒现出原形,肥硕的脸上,再无半分憨态,只剩下扭曲狰狞的杀意。
他冲到炉前,一脚踹飞滚烫的炉盖!
“猴哥!”
炉内,幽绿色的火焰无声地舔舐着。
一道焦黑枯瘦的身影浸泡在火焰中心,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去。
听到这声熟悉的呼唤,那道身影猛地一颤,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抬起了头。
孙悟空睁开了眼。
那双曾燃尽九天,洞穿寰宇的火眼金睛,此刻只剩下两点即将熄灭的黯淡火星。
当他看清炉外那张肥头大耳、写满焦急的脸时,那两点火星,骤然亮了一下。
“呆子……”
声音细若游丝,却象一道天雷,狠狠劈在猪八戒心上。
“哎!”
猪八戒大吼一声,眼泪夺眶而出。
他将手中的九齿钉耙倒转,毫不尤豫地将耙柄,径直捅进了那能焚神灼灵的幽冥鬼火之中!
“猴哥,抓紧了!”
“滋啦——”
精铁铸就的耙柄瞬间被烧得通红。
猪八戒握着钉耙的那双大手,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烫得焦黑卷曲,冒出阵阵令人作呕的青烟。
他却仿佛失去了所有痛觉。
他咬碎了满口钢牙,手臂上隆起的肌肉青筋暴起,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一拽!
他硬生生将孙悟空,从那无间地狱般的火海中,拽了出来!
他丢开滚烫的钉耙,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观音的玉净瓶。
他拔开瓶塞,将里面汇聚了日月星三光,能活死人、肉白骨的救命神水,一股脑地,全部灌进了孙悟空那干裂得如同焦炭的嘴里!
清凉的甘霖入喉。
孙悟空那几乎熄灭的生命之火,在这一刻,终于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