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僧这才将目光转向那头暴怒的猪妖。
“你既未曾伤人，也未曾作恶，又为何要将高小姐强行锁在楼中，坏了她的名节？”
猪妖听到这话，满腔的怒火象是被一盆冷水浇下，那张凶恶的猪脸上，竟露出一丝无法言说的苦涩。
“俺……俺也不想啊。”
他挠了挠那双大耳朵，声音瞬间低了下去。
“可他们要悔婚，要赶俺走，俺不甘心……俺就想着，把翠兰留在身边，或许……或许有朝一日，她能看上俺这副模样的……”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想法太过天真。
唐僧轻叹一声，不再看他，而是抬头望向二楼的窗格。
“高小姐，事已至此，你也下来吧。”
片刻后，高翠兰身着素衣，从楼梯上缓缓走了下来。
她先是看了看面如土色的父母，又看了看那个垂头丧气的猪头妖怪，最后对着唐僧，盈盈一拜。
猪妖看到她，浑浊的小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但那光芒，转瞬即逝。
他看着高翠兰，声音里带着最后一丝卑微的祈求。
“翠兰，俺老猪这些年，为你们高家拼死拼活……把你留在楼里，也不曾亏待过你半分……”
他顿了顿，那双小眼睛里，竟隐隐泛起了水光。
“你当真……就这么容不下俺？”
高翠兰沉默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丑陋的猪头妖怪，脑海中闪过的，却是他每日满身泥土地回来，小心翼翼从怀里捧出那块还热乎的桂花糕的模样。
他确实没伤害过她，甚至比许多人，都更用心。
可是……
高翠兰深吸一口气，对着猪妖，深深地福了一礼。
“猪大哥，这些年，我们高家欠你的，翠兰来世做牛做马，再报答你。”
她的声音很轻，却象一柄最锋利的刀，刺入猪妖的心里。
“只是，我确实……对你喜欢不起来。”
猪妖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他站在原地，那双小眼睛死死地盯着高翠兰，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回转馀地。
可高翠兰只是低着头，泪水无声地滑落，没有再看他一眼。
良久。
猪妖突然笑了。
那笑声嘶哑，难听，充满了无尽的苦涩与自嘲。
“也是，俺老猪这副德行，你怎么可能会喜欢。”
他缓缓转过身，不再看高家任何一人，而是看向了那个从头到尾都无比平静的和尚。
那双小眼睛里，闪铄着前所未有的认真与决绝。
“大师，俺老猪听说，跟着你去西天取经，事成之后，能重返天庭，得证正果？”
唐僧看着他，缓缓点头。
“观音菩萨曾言，取经路上会有三位护法弟子，事成之后，皆可消弭罪业，重塑金身。”
猪妖沉默了片刻。
突然！
“噗通”一声，他竟是双膝跪地，将那坚硬的地砖，都砸出了两个浅坑！
“师父在上！”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子斩断过往、破釜沉舟的刚烈！
“俺老猪这辈子，算是看透了！天庭容不下俺，凡人也容不下俺！那俺就跟着师父，去那西天，走出一条活路来！”
他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额头触地，发出“砰、砰、砰”的闷响，再抬起时，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从今往后，俺老猪就是师父的二徒弟！师父让俺往东，俺绝不往西！”
唐僧看着眼前这个头破血流的猪头妖怪，那双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悲泯。
他伸出手，一股柔和之力将猪妖扶起。
“既入我门，便是缘分。”
唐僧看着他，缓缓说道：“只是，你既归依我佛，当戒八事，可愿听否？”
猪八戒一愣，连忙点头：“师父请讲！”
“一戒杀生，二戒偷盗，三戒淫邪，四戒妄语，五戒饮酒，六戒嗔怒，七戒贪欲，八戒痴愚。”
唐僧每说一字，猪八戒的脸色便难看一分。
等他说完，猪八戒整张脸都垮了下来，比哭还难看。
“师……师父，这……这也太多了，能不能……打个折？”
唐僧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无波无澜。
“你若做不到，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猪八戒看着唐僧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又回头看了一眼高家那一张张冷漠嫌恶的脸，最后，他咬碎了钢牙。
“行！俺老猪……戒了！”
唐僧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一丝笑意。
“善。”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第二个徒弟，为师赐你法号……八戒。”
“猪八戒？”猪妖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大嘴，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却又带着新生的光。
“好名字！俺老猪……喜欢！”
…………
自高老庄出来，队伍里便多了一个哼哼唧唧的身影。
“师父，咱们歇歇吧，这都走了快半天了，俺老猪的腿都快走断了。”
猪八戒把那柄九齿钉耙当成拐杖，有气无力地杵在地上，肥硕的身子瘫坐在一块石头上，说什么也不肯再动弹。
孙悟空一个跟头翻到他面前，抓耳挠腮，满脸的不耐烦。
“你这呆子！这才走了几步路？想当年俺老孙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那是你，你是猴子，俺是猪。”猪八戒理直气壮地回了一句，把孙悟空噎得半天说不出话。
唐僧牵着白龙马，看着这两个活宝，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正当此时，前方黄沙漫漫，视线尽头，竟出现了一条望不见边际的大河。
河水浑浊，呈土黄色，浊浪滔天，卷起千堆黄沙，发出沉闷的咆哮，光是听着就让人心头发怵。
河边立着一块古老的石碑，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三个大字。
流沙河。
“师父，这河……怕是不好过啊。”猪八戒站起身，看着那汹涌的河水，脸上那点懒散瞬间被凝重取代。
话音未落！
“哗啦——！”
河心猛地炸开一个巨大的水柱，一道通体赤红，身高丈馀，脖子上挂着一串硕大骷髅头的妖怪，破水而出！
那妖怪青面獠牙，手持一柄乌黑的降妖宝杖，二话不说，卷起一道恶浪便朝着岸边的唐僧扑来！
“师父小心！”
孙悟空身形一闪，已然挡在唐僧身前，金箍棒瞬间暴涨，将那恶浪一棒打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