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
梅武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声音嘶哑，带着血腥味。
鸣金声响起。
残存的八万殷商士卒如潮水般退去，在战场上留下了满地的尸骸与断裂的兵刃。
城墙之上，韦护看着仓皇退去的敌军，眼中战意升腾。
“杨任师兄！敌军已溃，士气全无，我等何不趁势追击，定能再斩获一番功业！”
杨任摇了摇头。
他“看”着下方那片狼借的战场，那双空洞的眼框，仿佛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看到了远处汜水关帅帐中，那道端坐于王座之上的身影。
“韦护师弟，你看到的，是八万残兵。”
“我‘看’到的，是那八万残兵身后，隐藏在山谷与密林中的，无数双冰冷的眼睛。”
韦护心头一凛，顺着杨任的“视线”望去，却只能看到连绵的山脉与平静的旷野。
“穷寇莫追。”
杨任的声音很轻。
“更何况，这根本不是穷寇。”
“他们是诱饵，是那位人皇扔出来试探我们深浅的棋子。”
“我们若追出去，便正中了他的下怀。”
韦护沉默了。
他看着杨任那张平静的脸，心中那点好战的火苗，被一盆冷水彻底浇灭。
他不得不承认，这位曾经的人臣，在战场上的嗅觉，比他这个修行多年的护法金刚，还要敏锐。
……
汜水关，中军大帐。
梅武单膝跪地，头颅低垂，等待着人皇的发落。
十万攻城，战损两万，却连敌人的城皮都没摸到。
此乃大败。
按军法，他这个主将，当斩。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裂的轻响。
殷寿的手指，在那份写满了伤亡数字的战报上轻轻划过，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许久，他开口。
“起来吧。”
梅武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错愕。
“以十万之众，冲击有仙法加持的百万雄关，折损两万，带回八万。”
殷寿将那份战报随手扔进火盆，看着它化为灰烬。
“你，已经做得不错了。”
帐内诸将，无不哗然。
梅武更是怔在原地，一股热流从胸膛直冲眼框，这个七尺高的铁血汉子，竟差点当场落泪。
“陛下，那八万人败退，他们竟无一人出城追击。”妲己的声音在旁响起，带着几分慵懒的玩味，“看来，那杨任与韦护，是铁了心要当缩头乌龟了。”
“乌龟，活得长。”
殷寿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他要的，本就不是一战功成。
他要的，是让西岐在自以为是的固守中，慢慢流干最后一滴血。
“陛下。”北伯侯崇侯虎出列，脸上带着几分肉疼。“既然对方不上钩，我们埋伏在断魂谷的那三十万精锐，是不是……可以先撤回来？”
“那地方鸟不拉屎，每日人吃马嚼，耗费的粮草，可不是个小数目。”
殷寿的目光，落回沙盘之上。
他看着那处名为断魂谷的狭长地带，沉默了片刻。
“不。”
他摇了摇头。
“非但不能撤，还要把最好的精粮，都给他们送过去。”
“让他们吃好，喝好，睡好。”
“告诉他们，什么都不用干，就是趴着，趴到自己都忘了自己是兵，趴到与那山谷里的石头融为一体。”
殷寿的手指，在沙盘上轻轻一点，嘴角勾起一个残酷的弧度。
“最好的猎人，总是有足够的耐心。”
“而最好的陷阱，也总是空的。”
“就让他们在那儿待着，哪怕待到这场仗打完，哪怕把粮仓都吃空了，也不能动。”
“朕要的，不是一次伏击的胜利，而是一个让西岐，让那些仙神，都无法拒绝，不得不跳进来的，万无一失的绝杀之局！”
“只要能一战定乾坤，这点粮草，这点耐心，值得。”
中军大帐内，那份记录着两万条性命的战报，已在火盆中化为飞灰。
“经过第一次试探，我们知道了对方所使灵宝。”
殷寿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怒火，没有哀伤，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动作从容得令人心底发寒。
“信息不够，还得再探。”
他将茶杯放下，那清脆的碰撞声，让帐内几名将领的肩膀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殷寿的目光扫过帐内诸将，带着一种审视货物的漠然。
“但若有那件灵宝在，每一次试探，代价都会更大。”
帅帐之内，无人敢接话。
凡人的血肉之躯，在仙家法宝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再添十万条命进去，或许也只是让那把扇子，烧得更旺一些。
“陛下。”
一旁为他续茶的妲己，柔声开口，纤纤玉指划过温热的茶壶，声音媚到了骨子里，却又带着一丝冰冷的锋利。
“龙族的道友居于四海，最善水力，不知可有克制那火焰的法子？”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帅帐角落里，那两道始终沉默不语，仿佛与这凡俗战阵格格不入的身影。
应龙与烛龙。
自从大军开拔，这两位龙族的准圣便一直随军，却从未插手过任何军务，更象是两个高高在上的看客。
被众人注视，烛龙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傲慢的脸上，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不屑。
“区区后天浊火，也敢在我龙族面前放肆？”
他话音未落，身旁的应龙已然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应龙站起身，对着殷寿微微颔首，姿态放得很平，既无谄媚，也无倨傲。
“人皇陛下，此事不难。”
他手腕一翻，一面古朴的宝镜出现在他掌心。
那宝镜通体由蔚蓝色的神晶雕琢而成，镜面之上水波流转，仿佛蕴藏着一片无垠的海洋。
宝镜出现的瞬间，整座帅帐的温度都骤然下降。
空气中那股灼人的铁血战意，竟被这股清凉的水汽，抚平了许多。
“此宝名为仪水镜，乃一件上品先天灵宝。”
应龙的声音沉稳，不带半分眩耀。
“昔年龙汉初劫，我族始祖便是用此宝，与凤族元凤陛下连络。”
“量劫之后，陛下又以无上法力，引九天之上的太阴真水，将其重新祭炼了一番。”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帐内众人那震撼的脸庞，最后落在殷寿脸上。
“别说那杨任手中的是什么扇子，便是三昧真火，此镜一照，亦能让它当场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