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岐,议事大厅。
一卷来自朝歌边境的军情密报,如同一张提前写好的催命符,被姜子牙摊开在帅案之上。
竹简上的每一个字,都象是用鲜血写就,散发着冰冷的铁锈味。
“闻仲所率五十万东海精锐,已转道西进,兵锋直指汜水关。”
“东伯侯姜桓楚五十万大军,已过函谷,如一柄尖刀插向我西岐腹地。”
“北伯侯崇侯虎六十万兵马,正沿黄河南下,其势汹汹,遮天蔽日。”
姜子牙的手指在竹简上缓缓划过,声音里没有半分波澜,却让大厅内每一个人的心脏,都随着他的话语,一寸寸沉入冰冷的深渊。
连烛火的爆裂声,都刺耳得象是惊雷。
“还有……”
姜子牙顿了顿,抬起头。
那双仿佛看透了古今岁月的眼眸里,第一次,浮现出一种名为“棘手”的凝重。
“人皇殷寿,御驾亲征。”
“四十万大商最精锐的禁军,已出朝歌。”
申公豹端着茶杯的手,悬在半空,僵住了。
九天玄女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灵动的眼眸,也在此刻微微眯起,闪铄着危险的光。
姬发的手指,在冰冷的帅案上无意识地敲击着,没有说话。
大厅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姬发敲击的动作停下。
他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是冷静还是压抑。
“丞相,这一战,我们有多少条命,可以填进去?”
姜子牙捻了捻花白的胡须,沉默了足足十息。
“周主,若说实话……”
他走到大厅中央那幅巨大的洪荒舆图前,伸手在上面点了几个猩红的标记。
“我西岐联军一百四十万,人数差距不小,需要招募新兵。”
“而对面……”
他转过身,目光如刀,扫过在场所有人。
“对面,是两百万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饿狼。”
姬发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那丞相的意思是……”
“守。”
姜子牙只吐出一个字,却仿佛重若泰山。
“据雄关而守,以空间换时间,以逸待劳。”
他重新走回舆图前,手指在西岐境内那几座险峻的关隘城池上重重点下。
“我西岐地势天成,易守难攻。”
“只要守将不蠢,不中敌军激将之计,凭借城高墙厚,足以将那两百万大军,死死拖在这片土地上,让他们流尽最后一滴血!”
“师兄此言,未免太过怯懦!”
申公豹终于放下了茶杯,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他站起身,脸上挂着一贯的假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一味龟缩防守,只会让我军士气崩溃,让天下人耻笑我西岐无人!”
“况且,我身后这三十六路仙家道友,不是来陪你坐守愁城的!”
姜子牙瞥了他一眼,懒得与他争辩。
九天玄女却忽然幽幽开口,声音清冷如月光。
“国师,你错了。”
她从座位上站起,赤足轻点,身形便已出现在舆图之前。
她那根白淅如玉的手指,在“朝歌”二字上轻轻一点。
“殷寿御驾亲征,他赌的,就不是一场普通的战争。”
“他是在用自己的皇命,用整个大商的国运,来做一场豪赌。”
她的目光转向姬发,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周主,这不是军争,这是道争。”
“我们若贸然出击,一旦落入下风,损失的不仅仅是几十万兵马。”
“而是我西岐好不容易才聚拢起来的,那股冲天凤运!”
姬发听完,彻底沉默了。
他站起身,走到舆-图前,盯着那星罗棋布的城池关隘,盯着那一个个代表着死亡与机遇的标记,久久没有说话。
整个大厅的命运,都压在他的肩上。
“丞相说得对。”
他终于开口,声音里透着一股被巨大压力锤炼出的钢铁般的坚定。
“我们现在最大的优势,不是兵力,不是仙家。”
“是时间。”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扫过在场众人。
“殷寿倾全国之力而来,看似气吞万里,实则已将他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这张赌桌上。”
“他赌我们会慌,会乱,会急于求胜,会主动露出破绽。”
“那我们,偏不如他所愿。”
姬发的手指,重重地敲在帅案之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传我将令!”
“百万大军,即刻开赴前线临武关,据城死守!”
“告诉他们,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在此期间,任何将领,无论何种理由,胆敢擅自出城迎战者……”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杀气毕露。
“斩!”
姜子牙闻言,那张始终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欣慰。
“周主英明。”
申公豹张了张嘴,所有反驳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最终只能化为一声不甘的冷哼。
他心里清楚,这是眼下唯一正确的选择。
只是……
他看着殿外那些摩拳擦掌,一心想在大劫中搏个前程的七十二路仙家,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说的憋闷。
看来,他这位国师,要先当一段时间的“安抚大使”了。
三日后。
西岐城门大开,百万大军如四道黑色的铁流,向着各自的战场,浩浩荡荡地开拔。
城墙之上,姬发一身玄甲,长风猎猎,吹动他身后的黑色披风。
他与姜子牙并肩而立,沉默地目送着那一条条奔赴死地的长龙。
“丞相,你说……我们能撑多久?”
姜子牙没有回答。
他望着远方那被夕阳染成血色的天际线,许久,才幽幽开口。
“周主,老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丞相但说无妨。”
“这一战,我们守的,从来不是什么城池,也不是什么关隘。”
姜子牙转过头,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眸里,此刻透着一股洞穿世事的锐利。
“我们守的,是人心。”
“只要西岐的人心不散,我等的气运不溃,哪怕四关皆破,都城被围,我们也依旧有翻盘的本钱。”
“可若是人心先散了,气运先崩了……”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比任何话语都更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