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叔,那些糟心事都过去了。您还没吃饭吧?走,咱们先找个地方,让您吃顿饱饭,换身衣服,好好歇歇。”陈东说道。
他们搀扶着鬼手张,走到最近的一个公社驻地,找了家还算干净的国营旅社住下。陈东去供销社买了一套新的蓝色中山装、内衣裤和一双解放鞋。虎妞则烧了热水,让老人好好洗了个澡,把那一头一脸不知积攒了多久的污垢和乱发清理干净。
当鬼手张焕然一新地出现在两人面前时,虽然依旧清瘦,脸上带着伤,但整个人精神面貌截然不同了。花白的头发剃成了利落的平头,胡子也刮干净了,露出清癯但轮廓分明的脸庞,尤其是那双眼睛,洗去尘垢后,重新显露出专注而略带执拗的光芒,只是深处仍残留着一丝惊魂未定的惶惑。
“走,张叔,吃饭去!”陈东笑着招呼。
三人来到公社唯一一家国营饭店。正是晚饭时间,店里人不多。陈东点了红烧肉、锅包肉、家常炖鱼、炒鸡蛋,外加一大盆白米饭和几个白面馒头。菜陆续上桌,香气扑鼻。
鬼手张看着满桌油光锃亮、热气腾腾的饭菜,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眼睛都有些发直。他拿起筷子,手却有些抖,似乎不太敢下箸。
“张叔,别客气,快吃!趁热!”虎妞给他夹了一大块红烧肉放到碗里。
鬼手张再也忍不住,道了声谢,端起碗,埋头大口吃了起来。他吃得极快,几乎有些狼吞虎咽,腮帮子塞得鼓鼓的,筷子几乎不停,仿佛要把这一年多颠沛流离欠下的饭都补回来。
他咀嚼得很认真,偶尔喝口水顺顺,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仔细品味这久违的、扎实的饭菜滋味。
陈东和虎妞没有打扰他,只是慢慢地吃着,偶尔给他添点菜,倒点水。看着他专心致志吃饭的样子,两人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也更加坚定了要把他请回去的决心。
风卷残云般,桌上的饭菜被消灭了大半。鬼手张终于放下碗筷,满足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近乎惬意的神色,但随即又被惯常的木然和一丝戒备取代。他看了看陈东,又看了看虎妞,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陈陈东同志,虎妞同志,谢谢你们救了我,还请我吃饭,给我买新衣服。这恩情我记下了。我现在身无分文,也没啥能报答你们的,给你们磕一个吧。”
老头说着就要下跪,陈东虎妞一看,赶忙将他扶住!
“张叔,你这是干啥?男儿膝下有黄金,再说了,您是长辈,哪有长辈跪晚辈?”
听到陈东的话,鬼手张感慨万千:“谢谢你们俩,你们都是好孩子,如果我儿子还活着,应该也就比你们大几岁…”
“好啦,不说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们赶紧走吧,那个放贷的头头不是好惹,听说很有势力,你们打了他们的人,他们恐怕不会善罢甘休的,别再和我扯上关系了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我我就先走了,咱们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说完,他起身便想离开!
“张叔”
陈东拦住了鬼手张,神色郑重:“其实,我们这次来临县,就是专门来找您的。”
“找我?”
鬼手张一愣,满是疑惑。
“对。”
虎妞接话,语气诚恳。
“张叔,当年在黑市,我们就知道您是有真本事的人。不瞒您说,我们在靠山屯搞了个养殖场,养了些野猪和梅花鹿,经过这两年发展,规模还不小。”
“可我们俩都是野路子出身,对付些小毛病还行,真遇到点疑难杂症,或者想科学地扩大养殖、防病增产,就抓瞎了。我们急需您这样真正懂行的专家坐镇!所以一听说您可能在临县,我们就立刻找来了。”
鬼手张听着,眼神闪烁,没有立刻回应。专家?坐镇?这些词勾起了他某些回忆。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涩声问:“你们是私人办的?不是公家的?”
“是我们自己办的个体养殖场。”
陈东坦然道。
“现在改革开放,政策允许了。我们那里有场地,有现成的牲口,就是缺您这样的技术主心骨。张叔,我们诚心诚意请您过去。工资待遇您提,住宿吃饭我们包,保证比您现在这样东躲西藏、吃了上顿没下顿强百倍!”
“您一身本事,不该就这么埋没了,该用在正地方,您虽然年岁大了点,但还有更广阔的天地等待着您去闯,加入我们,我可以给你养殖场5的股份,以后您老就是养殖场的厂长,也是养殖场的股东!”
陈东的话说得实在,没有花哨的许诺,却句句敲在鬼手张的心坎上。安稳的住处,规律的饭食,能安心施展手艺的地方,不用再提心吊胆被人追债这些对他而言,已是奢望。
更打动他的,是那句“一身本事不该埋没”。这些年,他何尝不憋屈?看着牲口生病,主人束手无策,他心里着急,却往往因为身份、因为穷困,只能提供些简单的帮助,甚至不敢收钱,生怕惹来麻烦。
他抬起头,重新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男女。陈东眼神坦荡明亮,虎妞目光热切真诚。他们身上有股子山里人的朴实韧劲,也有不同于普通农民的胆识和魄力。
或许这真的是个机会?一个能让他喘口气,甚至能重操旧业,让自己那些专业知识的有用武之地的机会?
鬼手张内心剧烈挣扎着。对安稳的渴望,对施展才华的隐隐期待,与长久以来形成的对人际关系的谨慎、对再次卷入是非的恐惧交织在一起。
看着他犹豫不决的样子,虎妞又加了一把火:“张叔,您不用马上答应。要不,先跟我们回去看看?看看我们的养殖场,看看那些野猪和鹿。要是觉得行,您就留下;要是觉得不合适,或者心里不踏实,我们绝不为难您,给您出路费,送您去您想去的地方。就当就当是去散散心,行吗?”
这话说得进退有度,给了鬼手张充分的台阶和安全感。他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干涩:
“那那我就先去看看。”
陈东和虎妞心中大喜,知道事情成了一半。三人当下就在旅社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准备搭乘早班车回去。
几人没等太长时间,车就来了,两人带着精神头明显好转的鬼手张,提着简单的行李,走向那辆漆皮斑驳、突突冒着黑烟的长途客车。
司机正懒洋洋地靠在车门边抽烟,几个早起的旅客缩着脖子在车边等待。
眼看几人就要上车离开这是非之地,异变陡生!
七八辆自行车“哗啦啦”从车站两侧的小巷里冲出来,后面还跟着十几个打扮的流里流气的汉子,这些人个个面色不善,一下子就把客车连同陈东三人半围在了中间。
客车司机被吓得烟都掉了,脸白的跟纸似的!
还没上车的几个乘客也被吓得连连倒退。
紧接着,一阵更刺耳的“突突”声由远及近,一辆罕见的、保养得锃亮的长江750偏三轮摩托车一个漂亮的甩尾,横在了客车车头前,彻底堵死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