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充足,人心就稳。这个冬天,屯里罕见地没有了往年那种对青黄不接的隐隐担忧。
陈东家的仓房也堆得满满当当。嫂子沈红叶脸上的笑容多了,只不过既要顾着家里,又要顾着村上,人肉眼可见的消瘦了。
不过,她这个妇女主任当得越发有声有色,谁家婆媳闹矛盾、哪户媳妇想学新式裁剪、组织妇女扫盲学文化,她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在村里威信很高。
陈小北升了高三,成了屯里乃至公社中学的尖子生,回回考试都是年级第一,拿回来的奖状糊了家里半面墙。不过,这妮子也有烦心事,私下跟虎妞嘀咕:“姐,我们班还有外班的,总有些男生给我塞纸条,说要跟我谈谈革命理想,什么建立革命友谊之类的,烦死了!我都给撕了!”
虎妞听得直乐,摸摸她的头:“咱小北有出息,眼睛放亮点,现在你可不是谈对象的年纪,好好读书,以后考出去,见大世面,别像虎妞姐似的,在这个穷山沟沟里!”
听闻此言,陈小北一把搂住虎妞的脖子,亲昵的说道:“虎妞姐可是出了名的女英雄,十里八乡,有名的很,我要是能有你一半厉害,这书不念也罢…”
听到这小妮子又开自己玩笑,虎妞对着她一顿追打,给陈小北追的上窜下跳,喊着小叔救命!
转眼又是一年冬。北风卷着雪沫子,给黑土地盖上了厚厚的棉被。这天,老支书召集全屯社员在大队部开会,炉火烧得旺旺的。老支书脸上泛着红光,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乡亲们!安静!有个天大的好消息!上头下了新文件了!要搞‘改革开放’!以后啊,不光是种地交公粮这一条路了!国家允许咱们搞活经济,只要不违法,不投机倒把,凭自己的本事和力气,做点小买卖、搞点副业、弄点土特产出去卖,都行!政策放宽了,往后啊,咱们挣钱的门路多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屋里顿时炸开了锅。
改革开放?做买卖?这可是破天荒的新鲜事!老一辈的有点懵,年轻人则眼睛发亮,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陈东和虎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跃跃欲试的光芒。他们走南闯北,见识过山外的世界,也更清楚山里那些“土宝贝”的价值。
以前政策紧,只能偷偷摸摸弄点山货换点盐钱,现在似乎可以光明正大地干了!
尤其是陈东,受到前世的影响,对这一天早是期盼已久,他也准备干一番事业!
散会回家,嫂子沈红叶也格外高兴,特意把过年才舍得吃的腊肉切了一块,又炒了鸡蛋,炖了酸菜粉条,蒸了一锅暄腾腾的白面馒头,算是犒劳家里这两个“功臣”和庆祝新政策。
“东子,虎妞,这政策好!你们俩有本事,有见识,往后肯定能带着咱家,带着咱屯,过上好日子!”
嫂子沈红叶给两人夹着菜,眼里满是期盼。
虎妞扒拉着饭,脑子里却在飞速盘算。陈东咬着馒头,也在想心事。忽然,陈东眼睛一亮,放下筷子:“虎妞,我说过要带你挣大钱,让嫂子和小北伟过上好日子,现在新政策下来了,你说咱们搞养殖咋样?”
“养殖?”
嘴里还叼着一块腊肉的虎妞满脸新奇!
“对!”
陈东越说越兴奋:“你记得不?去年咱们抓的那头半大野猪崽,养到过年杀了,那肉多香!比山上跑的香,比圈里养的家猪都有嚼头,还没那么大骚味。还有前年那只傻狍子,虽然放了,可那段时间喂得也挺好。”
说完,陈东把馒头往桌子上一拍:“最近我进山看套子,发现野猪又多了,祸害庄稼不说,那片橡子林都快被它们拱完了。鹿群也不少。咱们能不能设陷阱,抓些活的回来?半大的公猪母猪,最好还有揣崽的!咱们圈起来养,留几只上好的种猪,剩下的全扇了,把它们慢慢驯化,就像老祖宗最早干的那样!养出来的肉,肯定好卖!”
“还有梅花鹿,这东西一身都是宝,鹿血,鹿茸,鹿骨,现在价格就贵的很,将来就更不用说了,咱们也不需要去买鹿崽子,直接去抓,节省成本,趁着现在风口少,咱们兴许能挣笔大钱”
虎妞听着,眉头微蹙,认真思考着。人工养殖野生动物,听起来可行,但实际操作难处不少…
场地、饲料、防病、驯化都是问题。但她觉得陈东说的有道理,他们有狩猎经验,了解这些动物的习性,比起从头养家畜,或许更有优势。
而且,野味肉质好,如果能稳定供应,在政策允许下,应该不愁销路。最重要的是,这能把他们最擅长的山林本事,转化成实实在在的收益。
“需要地方…”
陈东沉吟道:“不能在家里养,味道大,也容易出事。得找个离屯子不远不近、背风向阳、有水源的地方,围起来。”
“饲料也好办。”
虎妞接过话头,“咱屯玉米丰收,麸皮、豆饼有的是,山上的橡子、榛子、各种野果野菜,秋天收一些晒干,冬天掺着喂。夏天还能打猪草。”
“还有防疫”
陈东补充:“得去公社兽医站问问,能不能请人来指导,或者咱们自己去学学。”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思路越来越清晰,越说越觉得这事能干。沈红叶在一旁听着,也连连点头:
“我看行!东子有手艺,虎妞有心劲儿,这事准成!就是开头肯定辛苦。”
“干事业哪有不辛苦的,只不过这需要很多资金,不过我和虎妞儿这几年也攒了不少钱,应该是够用了”
嫂子,沈红叶听到这句话后也说道:“我那儿还有不少,不够我再给你们添”
“那可不行,嫂子,那可是留给小北上大学的钱”
“你放心,嫂子有钱”
沈红叶笑道。
又聊了一会,陈东扒完最后一口饭,下了决心:“明天我就去找老支书,问问能不能租用屯子西头那片废砖窑旁边的荒地,地方大,离河沟近,稍微平整一下就能用。虎妞,你去联系饲料,先摸摸底,看看咱们自家能出多少,还得买多少。”
“好!”
虎妞干劲十足。
说干就干。第二天一早,陈东就顶着寒风出了门,直奔大队部。老支书正在吧嗒旱烟,听完陈东的想法,眯着眼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东子,你想好了?这可不是打猎,一锤子买卖。养牲口,那是长年累月的细致活,操心费力,还得投本钱。政策是放开了,可具体咋弄,公社也没个准谱,万一”
“支书,我想好了。”
陈东语气沉稳:“野猪祸害庄稼,咱们抓了也是除害。试着养起来,成了,能给屯里多个进项,不成,也算趟条路子。而且现在刚是新政策下来的时候,物资还没有那么充裕,大家伙都缺肉食,正好赶上风口!!”
“还有村里那片废窑地荒着也是荒着,正好租给我,还能给村里创造份营收。至于政策,只要咱们不偷不抢,自己劳动致富,应该错不了。”
老支书磕磕烟袋锅子,叹了口气,又笑了:“你小子,是个敢想敢干的。行!那片地我做主,先按荒地价租给你,头一年象征性交点就行,算是队里支持你们搞副业。”
“但有几条:第一,不能影响屯里正常生产;第二,注意卫生防疫,别闹出病来;第三,用工优先考虑咱屯的困难户。能做到不?”
“能!”
陈东回答得干脆。
另一边,虎妞也没闲着。她先回了家,跟自己爹娘一起盘点了家里的余粮,能拿出多少玉米、豆饼做饲料。然后又跑了屯里几户关系好、今年粮食丰收的人家,探了探口风,看他们愿不愿意用粮食换工或钱。
大多数乡亲听说陈东和虎妞要搞养殖,还是养野物,都觉得新奇,也有担心,但出于对这两人的信任,都表示支持,愿意到时候看看情况帮忙或者换点东西。
初步计划有了,场地也有了着落,饲料来源心里也有了底。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抓活的野猪和鹿。
这活儿,整个屯子,甚至方圆几十里,恐怕也就陈东和虎妞敢想能干。他们仔细商量了策略:不能再用枪和致命的套索,得用活扣陷阱、陷坑和围网。
选择野猪和鹿群经常活动的路径,在橡子林、水源地附近布设。抓的目标首选半大、健壮但攻击性相对不是最强的个体,特别注意寻找可能怀孕的母兽——这可是未来扩大规模的希望。
天蒙蒙亮,两人就带着加固加大的绳索、帆布、木桩、铁锹等工具,领着重新变得神采奕奕的馒头和大黄,再次进入了熟悉的、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林。
这一次,他们的目的不再是搏杀或探险,而是为了“请君入瓮”,为了一个充满希望的新开始。
寒风掠过林梢,吹起阵阵雪雾。陈东和虎妞的身影,如同两个充满活力与信念的黑点,坚定地走向白雪覆盖的深山。在他们身后,屯子里炊烟袅袅,改革开放的春风,似乎正悄然吹过这片沉寂已久的黑土地,唤醒着新的生机与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