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色朦胧,天空倾泻大雨。
田埂旁用来蓄水养水田的沟渠被尽数淹没,雄邹邹等待被收割的麦子犹如打了败仗的将军,弯下脑袋,一派倾颓之色。
蔡君墨手持镰刀,当即放到田埂上,裤脚一撩,顾不得读书人不下地,竟直直跳到沟渠里,将堵塞的淤泥徒手捞干净,冲进去的瓦砾石子等也不放弃,十根白皙的手指满是黑泥。
一会儿功夫,就找上一块大石头,将被泥水冲软的沟渠重重压住,原本灌满的水田争抢恐后地往外流。
堆在田地里的污泥他也未丢在一边不管,而是装进箩筐挑走倒在河岸旁的堤坝上。
这熟悉的动作,仿佛演练过千百遍的流程,看得奚春眉心直跳,腹诽这人究竟什么来头,侮辱读书人下地干活之事都能忍下,如今还亲自动手掏沟渠,疯了不成。
满腔疑问放在肚子里问不出来,奚春只能远远看着蔡君墨疯狂在麦田里抢收,从早上抢到晚上,再从晚上抢到早上。
数日下来,累的眼眶发黑,脸颊凹陷,更是脸青嘴唇紫。
若说第一日,奚春还带着看笑话的由头,可往后除了佩服还是佩服,从老天爷的口中抢东西,实乃能人。
还没等奚春问清楚他所想,蔡君墨自己便找上门了,他双手捧着一份枣糕,眼神热切:“阿春素来不喜太甜的糕点,这枣糕红糖所制,你吃着定欢喜。”
奚春瞟了他一眼:“你找我做什么。”
“这雨连下六七日也不停,河道农田沟渠早就遍布淤泥,若是任由其发展下去,势必会引起河道堵塞,不日方会冲垮河堤,酿成大祸。”蔡君墨信誓旦旦,双眼发亮。
继而道:“我想阿春带着我去找奚家族长,将此事告知族内,待这雨一停,便要安排村民去挑泥,何地的淤泥满是鱼虾粪便,用来沤肥实乃上上之策,来年必定丰收。”
奚春神情微变。
这蔡君墨为何如此知晓农家种地之事,对治河沤肥都了如指掌,此人不早早入朝为官,留在海家村作何。
蔡君墨神色狂喜:“按理说族长族老早应想到挑河一事,为何迟迟不做准备,难不成就眼睁睁看着河堤被冲垮不成,一旦河水泄露,大半年都收成皆毁于一旦。”说着说着,他也琢磨过来不对劲了。
“河堤垮了也淹不到农田,反而能找朝廷要修河堤之钱。”奚春神色平静。
蔡君墨摇头:“朝廷的钱岂非如此好要,阿春不知,各部找户部要钱十回有十一回不给,就连打仗的粮草都极难筹集,好些官员连俸禄都收不到,只能跑到暖阁去哭穷。”
“早先听我父亲说,官家还想了个以木头代俸禄的法子,官员雇佣车夫将木头带回家,这些人还得低价卖给店铺换取一些微薄银钱度日。”
奚春哗然:“在朝为官最低也是进士,一年到头就是靠帮乡绅避田税也能养活自己,怎会落到如此境地。”
蔡君墨苦笑:“饿死事小,失节是大。”
“士人重名声,考取功名不易,依靠俸禄过活的官员不在少数。”
如此,奚春就无话可说了。
摇头:“族内不会同意挑河,如今抢收才是大计,若又抢收又挑河,人都要累垮了。”
“这河也不属我们海家村,挖上来的淤泥如何分也是其中一难事,你还是多多吃饭,不要想其他的。”
这话说的忒委婉了,你一个外族人插手旁人族内之事,无疑天荒夜谈,早点洗洗睡吧。
说完,她转身就朝屋内走,早间托大牛哥买的画本到了,志怪异闻,风靡程度连海水镇民都知晓。
忐忑的话自身后传来:“阿春,我想娶你?”
蔡君墨说完快速闭上双眼,耳边只能听见自己激动的心跳声,从头到脚都泛起一阵过激的痒意,想到从前和阿春之间有缘无份种种错过行径。
不在犹豫,他坚定睁开双眸,陡然拔高音量:“阿春,我想娶你。”
“轰”的一声,奚春脑子炸开了,全是蔡君墨说的那句话,如录音机般在脑中不停的播放,良久也未能领略其中的寒意。
“砰”的巨响,王桂花和奚满粮合力推开屋门,目光灼灼的冲上前,蔡君墨方才那番话令二人热血沸腾,当即大声叫好,不停鼓掌挥舞双手。
“好!好!好!”
奚满粮激动的对着蔡君墨来回绕了无数个圈:“桂花你听见了吗?蔡公子说要娶我家阿春。”
“我又不耳聋,听的自然真切。”
王桂花眼神殷切:“好孩子,你将方才那话给我和阿春爹再说一遍。”
蔡君墨拉开距离,拱手作揖,脊背弯的极低,眉眼含笑:“伯父,伯母,在下乃家中独子,家父任国子监祭酒,官阶五品,祖父掌管汴京花灯一职责,祖父所作花灯更被官家亲口称赞,我蔡家更获官家提名天下第一灯。”
“父母性格敦厚,是极好相处之人,父亲一生只有母亲一位夫人,后院无小妾通房。”
“奚娘子才行出众,容貌双绝,同汴京贵女较量也是不输的,在下仰慕奚娘子已久,特向伯父伯父求娶阿春。”
“好!”
奚满粮激动地一拍大腿,随即疼得龇牙咧嘴,可也顾不上了,直接上前用力拍上蔡君墨肩膀给他鼓励。
王桂花眼神慈爱放出精光了,她早就视蔡君墨为金钵钵了,原以为救下贵人能获得一番钱财回报,如今贵人竟诚心求娶阿春,激动得脸颊通红,恨不得现在就给二人举办婚礼,避免夜长梦多。
与这三人相比,奚春心中则是不解和惊诧更多,她大声道:“我不同意。”
王桂花瞳孔一缩,急得的跳脚上去拦乖女儿:“好阿春,你是糊涂还是傻了,这可是大官的独生子,如今真心诚意地求娶,你为何不愿,若是少了这一桩婚事,日后你可只能嫁给泥腿子,你甘心种一辈子地。”
奚春充耳不闻,对蔡君墨追问到底:“我胸无点墨,更无倾国之色,亦无家族助力,不过一介农妇,蔡公子求娶我,是得了失心疯。”
天上可没有掉馅饼得好事,奚春如何不动容他说得那些,但她岂敢赌一个男人,还是捡来得男人。
历任前辈得血泪史历历在目。
奚满粮和王桂花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般冷静下来,是啊,一个大官公子,为何求娶山野村女,求助得眼神看向蔡君墨。
蔡君墨为阿春那番话拍手叫好,不亏是阿春,果然,无论现在还是之前她们就是同一人。
既如此,他收敛玩笑,看着奚春,眼中尽是真诚:“我父亲遇到母亲时,不过一介布衣,当时连举人都不是,祖父靠做灯也只能勉强糊口,即使如此,我母亲依旧义无反顾嫁给父亲,为得就是真情二字。”
“在下对奚娘子为得也是真情二字,见到奚娘子第一眼,早已倾心,如今情根深种,非奚娘子不娶。”
“这辈子也只有会奚娘子一个妻子,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蔡君墨之话掷地有声,声音穿透雨水传到奚家每个人得耳朵里,将众人耳膜震得动荡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