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日傍晚,安兴坊杨府。
这座宅邸毗邻玉山军营,原是前朝一位亲王的府邸,后被杨复恭占用。府内亭台楼阁,奢华不输王府。此刻,杨复恭坐在花厅的太师椅上,面前站着几个心腹。
“义父,天子这是要动真格的了。”说话的是杨守信,玉山军指挥使,杨复恭最得力的义子之一,“咱们怎么办?”
杨复恭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冷冷道:“怎么办?他想让我去凤翔送死,我能去吗?”
“自然不能!”另一名心腹道,“可抗旨不遵,这罪名”
“罪名?”杨复恭嗤笑,“我这些年,犯的罪还少吗?多这一条又如何?”
他放下扳指,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李晔小儿以为拉拢了李顺节,就能扳倒我?做梦!玉山军精兵在手,皇宫就在咫尺,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硬来!”
“义父的意思是”
“称病。”杨复恭缓缓道,“就说我突发风疾,卧床不起,无法赴任。再上一道奏章,请求致仕归老。看他如何应对。”
杨守信担忧道:“若天子不准呢?”
“不准?”杨复恭冷笑,“那我就真的‘病’给他看。从今日起,闭门谢客,就说病重。我倒要瞧瞧,他敢不敢派人来硬请!”
九月初三,杨复恭的奏章送到宫中。言词“恳切”,说自己“忽染风疾,半身不遂,口不能言”,恳请天子准其致仕,归家养病。
昭宗在紫宸殿看到奏章,气得笑出声来:“风疾?半身不遂?前日在朝堂上还中气十足,今日就不能说话了?杨复恭啊杨复恭,你当朕是三岁孩童吗?”
李顺节侍立一旁,低声道:“圣上,杨复恭这是摆明了抗旨。他躲在玉山军营旁的宅子里,紧闭大门,府中蓄养死士数百。这是要”
“要跟朕硬抗到底。”昭宗接话,眼中寒光闪烁,“好,很好。朕倒要看看,他能‘病’多久。”
“那凤翔监军之职?”
“他既‘病’了,朕也不能强人所难。”昭宗提起朱笔,在另一张纸上书写,“他不是想致仕吗?朕准了。”
李顺节一怔:“圣上,这”
“准他致仕,但要去其所有官职。”昭宗写完,将诏书递给李顺节看,“朕赐他大将军衔致仕,再加赐茶几、手杖,以示优容。你猜,他接不接?”
李顺节看着诏书,忽然明白了天子的用意——这是步步紧逼。
先调任凤翔,是试探;杨复恭称病抗命,已犯大忌;如今赐几杖准其致仕,表面是恩宠,实则是最后通牒:要么体面退休,要么
“圣上圣明。”李顺节躬身,“只是杨复恭恐怕不会接。”
“朕知道。看书屋 醉歆彰劫庚辛筷”昭宗冷笑,“他要的不是体面退休,是要继续掌权,继续作威作福。但这由不得他。传旨吧,让中书舍人杜荀鹤去宣诏。”
“杜舍人?”李顺节迟疑,“此人刚直,万一杨复恭”
“朕要的就是刚直之人。”昭宗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去吧。”
九月初八,安兴坊杨府
大门紧闭,门前站着十余名持刀军士,皆是玉山军装扮。街巷寂静,行人绕道,连更夫都不敢从门前经过。
中书舍人杜荀鹤手捧诏书,在一队禁军护卫下走到门前。这位以诗文着称的官员,此刻面色凝重。他当然知道这趟差事的凶险,但皇命难违。
“奉天子诏,宣凤翔监军杨复恭接旨!”杜荀鹤朗声道。
大门纹丝不动。
良久,侧门开了一条缝,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人探出头来,拱手道:“杜舍人见谅,家主病重,不能见风,更不能接旨。还请回吧。”
杜荀鹤正色道:“天子赐诏,岂有不受之理?杨监军便是卧病在床,也该设香案接旨。尔等如此,是要抗旨吗?”
管事脸色一变:“杜舍人言重了。实在是家主病得厉害,已昏迷数日,实在无法”
“那就抬出来!”杜荀鹤声音提高,“便是只剩一口气,天子诏书到,也该勉力接旨。再敢推诿,本官便当杨复恭抗旨不遵,回宫复命了!”
这话说得极重。管事犹豫片刻,终于道:“请杜舍人稍候。”
又过了一刻钟,大门缓缓打开。两名仆役抬着一张软榻出来,榻上躺着杨复恭,盖着锦被,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真似病入膏肓。
杜荀鹤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展开诏书宣读:
“制曰:凤翔监军杨复恭,侍奉三朝,夙夜勤勉。今以疾请辞,朕心恻然。特准以大将军致仕,赐紫檀茶几一、沉香手杖一,以示优容。望善加调养,早复安康。钦此。”
诏书读完,杨复恭依然“昏迷”。管事上前接过诏书和赏赐,敷衍地谢了恩。
杜荀鹤冷冷看了软榻上的杨复恭一眼,转身离去。走出百步,他低声对随从道:“回宫复命,就说杨复恭接诏时昏迷不醒,无法谢恩。”
他当然知道杨复恭是装的,但没必要戳破。天子和杨复恭的博弈,他一个小小舍人,何必掺和太深?
杜荀鹤不知道的是,他刚转过街角,软榻上的杨复恭就睁开了眼睛。
“抬进去。”他的声音冰冷,哪有一丝病态?
回到花厅,杨复恭看着那紫檀茶几和沉香手杖,忽然暴怒,抓起手杖狠狠砸在茶几上!
“啪!”沉香木质地坚硬,竟将紫檀茶几砸出一道裂痕。
“李晔小儿!欺人太甚!”杨复恭面目狰狞,“赐几杖?这是把我当老废物了!我才五十多岁!还能再活二十年!二十年!”
心腹们噤若寒蝉。
良久,杨守信才小心翼翼道:“义父息怒。天子既已准义父致仕,表面上是给了台阶。不如不如就此退隐,也好安享晚年”
“退隐?”杨复恭猛地转头,眼中凶光毕露,“我退隐了,你们怎么办?玉山军怎么办?这些年我们得罪了多少人?一旦失势,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他喘着粗气,在厅内来回踱步:“李晔这是要我的命!先调凤翔,是借刀杀人;我不去,他就赐几杖致仕,表面恩宠,实则是要我交出兵权,自废武功好算计,真是好算计!”
“那咱们现在”
杨复恭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疯狂:“杜荀鹤刚才那个宣读诏书的,是杜荀鹤吧?”
“是,中书舍人杜荀鹤。”
“好”杨复恭阴恻恻地笑了,“天子给我‘赏赐’,我也得回个‘礼’。去,叫张绾来。”
张绾是他的心腹杀手,专干脏活。
不多时,一个精瘦汉子悄无声息地走进花厅,躬身道:“军容有何吩咐?”
杨复恭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张绾眼中凶光一闪,点头道:“属下明白。”
“做得干净点。”杨复恭拍了拍他的肩膀,“事成之后,黄金千两,外放做个都尉。”
“谢军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