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荀鹤的马车在夜色中缓缓行驶。他今日在宫中复命后,被天子留下说了会话,出宫时已近宵禁。
幸亏他有通行腰牌,才能在这个时候还在街上。
马车内,杜荀鹤闭目养神。回想今日之事,他心中隐隐不安。杨复恭那老狐狸,绝不会善罢甘休。自己这趟差事,恐怕
突然,马车猛地停下!
“怎么回事?”杜荀鹤掀开车帘。
车夫颤声道:“郎主前前面有人挡道”
杜荀鹤定睛看去,只见前方巷口站着三个黑衣人,手持横刀,在月光下泛着寒光。街边屋檐上,似乎还有人影晃动。
“调头!快调头!”杜荀鹤急道。
但已经晚了。两侧屋顶上跳下数人,后方巷口也被人堵住。前后左右,十余个黑衣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我乃中书舍人杜荀鹤,朝廷命官!”杜荀鹤强作镇定。
为首的黑衣人冷笑一声:“杀的就是朝廷命官。”
话音未落,刀光已至!
车夫惨叫一声,倒在血泊中。护卫的家仆拔刀抵抗,但对方人多势众,又是偷袭,转眼间就被砍倒大半。
杜荀鹤跳下马车,想要逃跑,却被一刀砍在背上,扑倒在地。他艰难地抬头,看向那为首的黑衣人:“是是杨复恭派你来的”
黑衣人一脚踩在他背上,低声道:“杜舍人,怪只怪你今日不该去宣那道诏书。”
刀光再闪。
鲜血溅在青石路上,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黑衣人迅速搜走了杜荀鹤身上的腰牌、文书,又将尸体拖到暗处,这才消失在夜色中。
街巷重归寂静,只有那辆孤零零的马车,和满地血迹,诉说着刚才发生的惨剧。
九月初九,清晨
消息传到宫中时,昭宗正在用早膳。当他听到杜荀鹤在回家途中“遭遇盗匪,不幸遇害”时,手中的玉箸“啪”地掉在地上。
“盗匪?”昭宗缓缓站起,脸色铁青,“长安城中,天子脚下,盗匪敢杀朝廷命官?还是刚宣过诏的中书舍人?”
内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金吾卫是这么报的说现场有打斗痕迹,杜舍人和随从十一人全部遇害,财物被劫”
“财物被劫?”昭宗冷笑,“杜荀鹤清廉,家中能有几个钱?值得盗匪冒这么大风险,在宵禁时分动手,还杀光所有人?”
他忽然想起什么,急问:“杜荀鹤昨日宣诏回来,可曾说过什么?”
内侍回忆道:“杜舍人复命时说杨复恭接诏时昏迷不醒,无法谢恩。还说杨府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如临大敌好一个如临大敌!”昭宗眼中怒火燃烧,“这哪里是盗匪,分明是灭口!是报复!是杨复恭在向朕示威!”
他猛地转身:“传李顺节!立刻!”
半个时辰后,李顺节匆匆入宫。得知杜荀鹤遇害,他也变了脸色:“圣上这杨复恭,真是丧心病狂!”
“他这是在告诉朕,就算他‘致仕’了,也一样能杀人,能无法无天!”昭宗在殿内来回踱步,龙袍的下摆带起一阵风,“先是王瑰,现在是杜荀鹤下一个是谁?是不是轮到你了?轮到朕了?!”
李顺节跪地道:“圣上,杨复恭这是狗急跳墙了。他刺杀宣诏使者,已是形同谋逆!臣请圣上下旨,讨伐此獠!”
他头埋得很低,眼中却闪着兴奋的光。他等待这一刻太久了,只要天子一声令下,他便可率军踏平杨府,将那个曾经高高在上踩在自己头上的义父碾为齑粉。
“讨伐”昭宗停下脚步,看向李顺节,“你有几成把握?”
“神策军各都大部分已在我掌握之中。杨府死士不过数百,就算加上玉山军人数也不过两千人。若突然袭击,攻其不备,有八成胜算!”李顺节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只要圣上下旨,臣愿亲率禁军,一日踏平杨府!”
“八成”昭宗喃喃重复,转过身来,脸上怒色已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犹疑,“那就是还不能做到必胜?”
虽说已经下定了决心与杨复恭摊牌,但真正到了要对杨复恭动手的时候却让他犹豫了起来,原因无他,张濬河东惨败后,他已经没有失败的本钱。
李顺节一怔:“圣上,臣”
“若无必胜把握,你若是败了,”昭宗打断他,缓缓走回御座,“杨复恭会立即反扑。玉山军就在皇城之侧,他的义侄杨守亮在山南西道拥兵自重,杨守宗在武定有兵一旦长安有变,他们离得如此之近,举兵来犯,朝廷拿什么抵挡?”
这番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李顺节头上。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昭宗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况且杜荀鹤之死,虽有嫌疑,但毕竟没有确凿证据指向杨复恭。若贸然发兵,天下人会如何看?会说朕无凭无据便诛杀老臣,会说朕”
李顺节心中一惊,连忙道:“圣上!杨复恭贪污军饷、结党营私、僭越礼制,这些罪证确凿!更何况王瑰之死”
“证据呢?”昭宗抬眼看他,“王瑰死于吉柏津,现场没有活口。说是杨守亮所为,杨守亮上奏说是翻船事故。你有证据证明不是事故吗?”
李顺节语塞。
他当然有“证据”——那些暗中收买的证人,那些“恰好”看见的黑衣人。但这些证据,在真正的朝堂较量中,都太脆弱了。
“你先退下吧。”昭宗疲惫地摆摆手,“让朕再想想。”
“圣上!”李顺节还想再劝。
“退下。”昭宗的声音陡然转冷。
李顺节不敢再多言,躬身退出紫宸殿。
走出殿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天子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中,阳光从侧面照来,在他脸上投下半明半暗的阴影。
那一刻,李顺节忽然意识到——这个年轻的天子,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果决。他在害怕,在犹豫,在前怕狼后怕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