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九月初一,大朝会。
文武百官分列两班,紫袍朱衣,肃立无声。
昭宗李晔端坐御座,龙袍上的金线在透过窗棂的晨光中闪烁。他的目光扫过丹墀下的臣子,最后停留在左侧文官班首——那里站着观军容使、左军中尉杨复恭。
这位权倾朝野的大宦官今日穿着紫色官服,腰佩金鱼袋,手持象牙笏板,神情倨傲。
自王瑰“意外”溺亡已过去数十日,朝野噤若寒蝉,无人敢提此事。杨复恭的气焰,因此更加嚣张。
“众卿可有本奏?”昭宗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
按惯例,该是宰相们先奏事。
但今日,杜让能、刘崇望、徐彦若、崔昭纬四位宰相却沉默着,他们四人都明白今日会发生什么。
下面的官员自然敏锐的察觉到了朝堂上的异样,在朝中混迹多年的他们虽不知道具体事情,但也隐约觉得会有大事发生,更不会有人来出这个风头。
殿内静得能听见远处宫檐风铃的叮当声。
终于,昭宗缓缓开口:“既然众卿无本,朕倒有一事。”
他从御案上拿起一份奏章——那是李顺节花了近一段时间收集的,厚厚的一叠,记录着杨复恭及其党羽的累累罪行。
“观军容使、左军中尉杨复恭。”昭宗的声音陡然转冷。
杨复恭微微一怔,随即出列,躬身道:“臣在。”
“朕这里有份奏章,你要不要听听?”昭宗不等他回答,便对内侍道,“念。”
内侍颤抖着接过奏章,声音发颤却清晰地在殿内响起:
“一罪,结党营私。杨复恭任人唯亲,其义侄杨守亮、杨守宗、义子杨守贞等十余人,分据山南、洋州、龙剑等要职,把持军政,不上交赋税,形同割据”
杨复恭的脸色变了。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御座上的天子。这小子怎敢?
“二罪,贪墨军饷。龙纪元年,朝廷拨付神策军粮饷六十万贯,杨复恭截留三十万,私自分给党羽”
“三罪,僭越礼制。私用御用器物,府邸规模逾越亲王。”
一条条罪状念出来,殿内百官屏息凝神,有些人已开始发抖。这些事,朝野皆知,但从无人敢拿到台面上说。今日天子当朝宣读,这是要撕破脸了?
“四罪,劫掠大臣。”内侍的声音顿了顿,显然也感到了恐惧,“均州刺史孔纬赴任途中,于长乐坡遭劫掠。经查,实为杨复恭指使其义子杨守信所为”
“胡说!”杨复恭终于忍不住,厉声打断,“圣上!此皆诬陷之词!臣侍奉三朝,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定是有人嫉妒臣得圣上信任,构陷于臣!”
他转向百官,目光如刀:“是谁?是谁在圣上面前进谗言?!”
无人敢应。
李顺节站在武将班中,低着头,嘴角却勾起一丝冷笑。
昭宗冷冷看着杨复恭的表演,等他说完,才缓缓道:“杨军容说这是诬陷?那好,人证物证俱在,可要当庭对质?”
杨复恭一滞。他当然知道那些罪证多半是真的,李顺节那叛徒收集了这么久,不可能全是假的。
但他不能认,认了就完了。
“圣上!”杨复恭跪倒在地,声音悲切,“臣年老体衰,近来常感力不从心。若圣上觉得臣不堪任用,臣愿请辞,归老田园,绝无怨言!”
以退为进,这是宦官的惯用伎俩。他想,天子年轻,离了他杨复恭,如何掌控朝局?如何制衡藩镇?最后还不是要请他回来?
但这一次,他失算了。
“杨军容既然身体不适,朕也不忍勉强。”昭宗的声音依然平静,“这样吧,观军容使、左军中尉之职,确实繁重。朕给你换个清闲些的差事——”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凤翔监军宦官,如何?”
话音落下,满朝哗然!
凤翔监军?那是睦王李倚的地盘!谁不知道现在天子与睦王兄弟失和,杨复恭以前也是多次在朝中攻讦李倚“拥兵自重,心怀叵测”。把他派到凤翔当监军,这哪里是调职,分明是流放!是借刀杀人!
杨复恭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去凤翔?那不是羊入虎口?李倚那小子,连朝廷都不放在眼里,会把他这个失势宦官当回事?只怕还没到凤翔,就“意外”死在路上了!
“圣上”杨复恭声音发干,“臣臣年老多病,恐不堪长途跋涉。凤翔路远,臣”
“那就好好养病。”昭宗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诏书即刻下达。杨军容不,杨监军,三日内交接军务,赴凤翔上任。”
“圣上!”杨复恭还想争辩。
但昭宗已起身:“退朝。”
“退——朝——”内侍尖利的声音响起。
百官面面相觑,缓缓退出紫宸殿。
杨复恭跪在原地,直到殿内空无一人,才颤巍巍地站起来。他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中燃着怨毒的火焰。
“好好你个李晔”他咬牙切齿,“翅膀硬了,敢动我了我倒要看看,你能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