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笨拙(1 / 1)

孩子们陆陆续续来了,有的揉着眼睛赖在妈妈怀里,有的边走边啃着油条,还有的进门就哇哇大哭。

她蹲下身,轻拍他们的背,低声哄着:“不哭不哭,老师在这儿呢。”

一勺一勺喂饭时,总有孩子把米粒喷得到处都是;午睡时,她得一个个掖好被角,轻拍后背,等所有孩子都睡熟了,自己才能靠着椅子打个盹。

这些事看似微不足道,可一天天累积下来,竟也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将她的生活牢牢撑住。

偶尔帮互助中心处理几个难缠的家长,也算顺手帮了点忙。

那天,一个母亲揪着保育员的衣领大骂,说孩子脸上被抓了一道,定是老师疏忽所致。

乔晚音上前劝解,耐着性子解释半天,又调出监控,才平息了争执。

事后中心主任握着她的手直道谢:“要不是你稳得住,这事非闹到团部不可。”

她只笑笑,摆摆手,转身又回了幼儿园。

帮这些忙,不是为了什么功劳,而是觉得,只要还能做点有用的事,心里就不算空。

那天晚上,傅黎安从团部回来,脸沉得像雨前的天。

天色已暗,院外风卷着沙砾打在墙上,簌簌作响。

他推开门,肩上的军装被风吹得贴在身上,脸色阴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他没说话,径直走到桌前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节奏沉闷而压抑。

屋里的煤油灯微微晃动,映得他的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像一根绷紧的弦。

“查出来了。”

他一进门,声音压得极低,“纵火的人,找到了。”

那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砂砾般的粗粝感。

他抬眼看向乔晚音,目光沉重如铁,仿佛承载着某种无法言说的秘密。

灯光下,他的眉心皱成一个深沟,额角还有未擦干的汗珠。

乔晚音心口一紧:“谁?”

她正收拾碗筷的手顿住了,指节微微泛白。

她抬起头,盯着傅黎安的眼睛,仿佛想从中读出答案。

屋子里忽然安静得可怕,连窗外的风都像是停了一瞬。

“王有才。”

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叠纸,“他觉得你挡了他升职的路,就改扮成女人,点了幼儿园的火。”

那叠纸落在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傅黎安语气平静,却字字如刀,剖开了一段隐藏在黑暗中的真相。

他说得简洁,可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王有才,那个平日里点头哈腰、见人就笑的后勤干事,竟是这场火灾的始作俑者。

乔晚音翻开文件,照片、笔录、证物清单,一样不少。

她颤抖着手一页页翻看,指尖触到冰冷的纸张,心头却像燃起了一把火。

照片上,燃烧的窗框冒着黑烟,门板焦黑扭曲;笔录中,目击的战士描述了一个穿蓝布衫、戴假发的女人,鬼鬼祟祟地从后墙翻入;证物清单里,写着在灰烬中发现的一块布料碎片,与王有才家中搜出的一件旧衫完全吻合。

有一张是王有才的照片——穿蓝布衫,戴假发,头发遮住半张脸,跟目击者说的分毫不差。

那是审讯室里的定格画面,他低着头,假发歪斜,露出一边耳朵后的刺青。

蓝布衫皱巴巴地裹在身上,与平时西装革履的模样判若两人。

可那眼神,那嘴角细微的抽动,乔晚音认得——就是他,那个曾在她面前奉承讨好、点头哈腰的男人。

“真是他!”

她手指发抖,“就因为这点破事,差点烧死一屋子孩子!”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眼中瞬间涌上血丝。

她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一口气堵在喉头,咽不下,吐不出。

她想起那天夜里刺耳的哭喊,浓烟中挣扎爬行的孩子,还有那一张张被熏黑的小脸……

那些画面像刀子一样剜着她的心。

傅黎安伸手攥住她的手,掌心温热:“别恨了。他这辈子,别想再升职了。军事法庭在等他,牢饭管够。”

他的手掌宽厚有力,稳稳地包裹住她冰凉的手指。

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像是在替她承担那份愤怒与不甘。

他知道她恨,可他也知道,恨只会让人更苦。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他已经完了。往后三十年,他都在铁窗里过。”

她深吸一口气,胸口的闷气缓缓散了点:“至少,孩子们没白受罪。”

她慢慢坐回凳子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被傅黎安握过的地方还留着余温。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孩子们康复后重新入园的身影——他们笑着跑进教室,拉着她喊“乔老师”,眼里亮晶晶的,像星星。

是啊,他们活下来了,还能上学,还能长大……

这份代价,终究没有白白付出。

可她忽然想起,自己曾经怀疑过二嫂。

那念头像根细针,轻轻一扎,心口就疼了一下。

她记得火灾后那几天,她盯着二嫂的动作,揣测她的神情,甚至偷偷翻看过她换下的衣服,想找有没有烧焦的痕迹。

那时的她,满脑子都是“动机”“机会”“仇恨”——她以为,只有最亲近的人才会下手这么狠。

心里一阵发酸。

二嫂是自私,是刻薄,可她再坏,也没拿孩子的命去赌。

她记得二嫂抱着发烧的小侄女,在寒夜里跑了三里地去医院;记得她省下半袋面粉,只为给大哥补身子;记得她骂人虽狠,可每次乔晚音生病,她总会端一碗热腾腾的姜汤放在床头。

那样的人,哪怕再讨厌她,也不会对孩子动手。

而自己,却曾那样怀疑她——这份愧疚,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心底。

半个月后,天刚亮,乔晚音收到老家来的信。

晨光微曦,院子里的鸡刚打第一声鸣,邮递员骑着自行车从巷口拐进来,递给她一封盖着红邮戳的牛皮纸信封。

她道了谢,拿着信站在院中,心跳不知怎的突然加快。

她抓着信,直接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拆开。

石凳冰凉,湿气顺着裤子渗上来,她却浑然不觉。

信纸展开的那一瞬,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是大哥的笔迹,工整中带着几分笨拙。

信里说,苗苗上了镇上最好的小学,背着新书包,笑得像朵小太阳。

信纸上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小女孩,辫子翘起,嘴咧得老大,旁边写着“苗苗上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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