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铁匠铺。
午后阳光斜照进铺子,将煤灰和金属屑照得纤毫毕现。老铁匠正在捶打一把未成形的刀坯,每一下都精准而沉稳,火星在他花白的头发边溅开又熄灭。
听到门帘响动,他头也没抬:“打烊了。”
“不打铁。”云初走到锻台前,将玄景给的木牌轻轻放在烧红的铁砧边缘,“打探消息。”
老铁匠的动作停了。他放下铁锤,用破布擦了擦手,拿起木牌对着光仔细看了片刻,然后抬眼看向云初,眼神复杂:“他让你来的?”
“是。”云初点头,“需要联系承天殿旧部,打听‘裁决之眼’的消息。”
老铁匠沉默着将木牌收起,转身从墙角的暗格里取出一卷泛黄的兽皮地图,在沾满煤灰的桌面上摊开。那是一幅星墟全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各种符号和注释,有些地方已经模糊不清。
“承天殿覆灭后,旧部分散在各地。”老铁匠粗糙的手指划过地图,“有的隐姓埋名,有的加入了星轨议会下属机构,还有的……去了更远的地方。”
他指着地图上几处标记:“这些人,还能联系上。但需要时间,而且——”他看向云初,“风险很大。大长老在星轨议会也有眼线,一旦被发现我们在打听‘裁决之眼’,后果不堪设想。”
“星主说,一个月内必须扳倒大长老。”云初平静道,“我们没有时间慢慢来。”
老铁匠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问:“丫头,你知道‘裁决之眼’是什么吗?”
云初摇头:“只知道是星轨议会内部的一个派系,可能和归墟有关。”
“不只是有关。”老铁匠的声音压得很低,“‘裁决之眼’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禁忌。三百年前星陨大人对抗归墟时,就发现星轨议会内部有人在暗中支持归墟侵蚀。他们自称‘裁决之眼’,认为归墟的寂灭是宇宙的必然归宿,是‘净化’的过程。”
云初瞳孔微缩:“星轨议会……支持归墟?”
“不是整个议会,只是一小部分人。”老铁匠摇头,“但这些人位高权重,隐藏在议会各个部门。他们像毒瘤一样,腐蚀着整个体系。星陨大人当年想铲除他们,但还没动手就……”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白——星陨的陨落,很可能与“裁决之眼”有关。
“大长老是‘裁决之眼’的人?”云初问。
“不确定,但很可能。”老铁匠指着地图上星陨王城的位置,“这些年,王城内部有不少蹊跷的事。物资调配异常,人员调动频繁,还有一些……不该出现在王城的归墟物品流通。星主回来后,这些事收敛了许多,但暗流还在。”
他将地图卷起,塞回暗格,又从里面取出三枚不起眼的铜钱币:“拿着这个。去碎星荒原,找一个叫‘石骨部族’的聚居地。部族里有个老巫医,叫岩桑。把这枚铜钱给他看,他会帮你。”
云初接过铜钱,入手冰凉,边缘有细微的磨损痕迹。“他是承天殿旧部?”
“曾经是。”老铁匠眼神有些飘远,“他是凌风统领的故交。当年凌风出事前,曾托人送过一封信给他。信里写了什么没人知道,但岩桑收到信后,就离开了王城,去了碎星荒原。”
线索来了。
云初握紧铜钱:“岩桑知道凌风之死的真相?”
“可能知道一部分。”老铁匠道,“但你要小心。岩桑性情古怪,而且……他未必愿意说。当年那封信,可能也是某种警告。”
“我明白了。”云初将铜钱收好,“还有其他要交代的吗?”
老铁匠想了想,从炉膛里扒拉出一块黑乎乎的金属块,用铁钳夹着递给她:“这个带着。碎星荒原的夜晚很冷,这块‘暖阳铁’能发热,关键时刻也许用得上。”
云初接过,金属块入手温热,表面粗糙不平。“多谢前辈。”
“不必谢我。”老铁匠摆摆手,重新拿起铁锤,“走吧。天黑前出城,路上别停留。”
云初点头,转身离开铁匠铺。门帘落下的瞬间,身后传来铁锤敲击的叮当声,节奏依旧沉稳,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西市通往城外的路上,人群熙攘。云初压低斗笠,混在出城的商队和行人中,顺利通过城门检查。守卫只是扫了一眼她的通行令——那是凌霜准备的,身份是“采药散修”,很常见的伪装。
出了城门,碎星荒原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是一种混杂着星辰之力、尘埃、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荒芜感的气息。天空呈现一种奇异的灰蓝色,远处的地平线上,能看到巨大的、悬浮在空中的破碎星辰残骸——那是碎星荒原名字的由来。
云初没有立刻赶路。她在城外三里处的一个废弃驿站稍作停留,确认无人跟踪后,才取出老铁匠给的地图仔细研究。
从王城到石骨部族的聚居地,正常路线需要三天。但地图上标注了几条隐蔽的小径,如果走那些路,可以缩短到两天,但风险更大——那些小径经过的区域,常有星兽出没,还有可能遇到流窜的劫匪。
时间紧迫。
云初收起地图,选了最近的一条小径。她将暖阳贴贴身放好,调整了一下斗笠,迈步踏入荒原。
碎星荒原的地貌奇特,到处都是嶙峋的怪石和深不见底的裂隙。有些地方的地面会突然塌陷,露出下面幽暗的洞穴;有些地方的空气中飘浮着细小的星辰碎片,在阳光下闪烁着危险的光。
云初小心地避开那些明显异常的区域,按照地图的指引前进。她的右臂虽然恢复了知觉,但还不能完全发力,所以她主要依靠左臂和双腿的力量攀爬、跳跃。
黄昏时分,她抵达了第一处标记的休息点——一座半塌的石屋,可能是多年前某个探险队留下的。石屋勉强能挡风,里面还有干涸的水井和生火的痕迹。
云初检查了一遍石屋内外,确认安全后,才在角落里坐下,取出干粮和水。她不敢生火——火光在荒原的夜晚太显眼了。
夜色很快降临。
碎星荒原的夜晚和白天截然不同。温度骤降,寒风如刀,吹过岩缝时发出凄厉的呼啸。天空中的星辰异常明亮,但那些光芒非但不能带来温暖,反而让寒意更甚。
云初将暖阳铁握在手中,金属块散发出稳定的热量,驱散着周身的寒冷。她闭目调息,五钥之力在体内缓缓流转,修复着右臂的暗伤,同时也感知着周围的环境。
夜深时,远处传来了星兽的嚎叫。那声音悠长而诡异,在荒原上回荡,令人心悸。云初握紧了腰间的短刃——影蚀虽然碎了,但她还有玄景给的护符,以及这些年积攒的其他法器。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云初继续赶路。这一天的路程更加艰难,需要翻越一片被称为“裂骨山”的险峻区域。山体由一种脆弱的黑色岩石构成,踩上去会发出咔嚓的碎裂声,随时可能崩塌。
攀爬到一半时,意外发生了。
云初脚下的一块岩石突然松动,她整个人向下滑去。危急时刻,她左手猛地扣住岩缝,身体悬在半空,下方是数十丈深的裂缝。
右臂传来剧痛——强行发力让还未完全恢复的肌肉和经脉承受了太大压力。云初咬牙,左手青筋暴起,一点点将自己拉回安全位置。
等重新站稳时,她已是满头冷汗。右臂的衣袖下,刚刚愈合的皮肤又渗出了血丝。
“不能急……”她对自己说,平复呼吸。休息了片刻后,才继续向上攀爬。
正午时分,她终于翻过了裂骨山。站在山顶向下望,能看见远处一片稀疏的绿色——那是碎星荒原中少见的植被区,也是石骨部族的聚居地所在。
但就在她准备下山时,忽然感觉到一股异常的能量波动从山下传来。
那波动很微弱,却很熟悉——是星辰之力,但其中混杂着……归墟的气息?
云初心头一紧。她伏低身体,小心地靠近崖边,向下望去。
山下的谷地中,有一队人影正在行进。大约十余人,都穿着统一的灰色斗篷,看不清面容。他们行走的队形很特别,呈某种阵法排列,中央四人抬着一口黑色的箱子。
箱子表面刻满了符文,那些符文……和星洛异变时出现的归墟符文极为相似。
而队伍前方领路的,是一个佝偻的老者,手中拄着一根白骨杖。虽然距离很远,但云初还是认出了那根杖——那是石骨部族巫医的标志。
岩桑。
他正带着一队神秘人,护送那口黑色箱子,朝着荒原更深处走去。
云初握紧了手中的铜钱,眼神凝重。
看来,石骨部族的情况,比她预想的更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