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景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静室的软榻上，身上盖着薄毯。晨光透过窗棂斜斜洒入，在青石地面投下温暖的光斑。胸口依旧闷痛，但比昨夜好了许多——星源髓液正在缓慢修复受损的经脉。
他侧过头，看见云初靠在榻边的椅子上睡着了。她微微歪着头，长发散落肩头，晨光描摹着她安静的侧脸轮廓。她的右手——那只灰化到手腕的手臂——此刻正搁在膝上，灰败的颜色已经褪去大半，露出底下新生的、略显苍白的肌肤。
玄景静静看着她，没有动。这些日子以来，她陪他闯过太多险境，从寂灭星墟到守望堡，从归墟之门到王城暗斗。她总是这样，安静而坚定地站在他身边，在他最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又在他恢复时悄然退到一旁，不邀功，不抱怨。
就像现在，明明自己伤势未愈，却守着他一整夜。
“看够了？”云初忽然开口，眼睛却没睁开。
玄景一怔，随即笑了：“你装睡。”
“是你醒来的动静太大。”云初睁开眼，眼中没有刚睡醒的迷茫，只有清明的光。她坐直身体，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感觉怎么样？”
“好些了。”玄景撑起身，云初立刻递来一杯温水。他接过，水温刚好，显然是早就备好的。“你一直没睡？”
“睡了一会儿。”云初轻描淡写地带过，转而问正事，“凌霜那边怎么样了？”
“还不知道。”玄景喝完整杯水，感觉喉咙的干涩缓解了些，“影卫经营多年，大长老安插的人不会少。清理需要时间，而且……不能打草惊蛇。”
他掀开薄毯下榻，虽然脚步还有些虚浮，但已能自己站稳。云初没有扶他，只是跟在身侧，随时准备伸手。
“今天你有什么安排？”她问。
“先见几个人。”玄景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逐渐热闹起来的王城街道，“凌风一案重启调查，当年涉案的人、见证的人，都需要重新询问。还有……星洛提到星轨议会，这件事不能明着查，但可以暗地里打听。”
他转过身，看向云初：“我需要你去见一个人。”
“谁？”
“老铁匠。”玄景压低声音，“他在王城待了三十年，暗地里联络着不少承天殿旧部。那些人散落在星墟各处，有的甚至在星轨议会下属机构任职。通过他，也许能打听到一些关于‘裁决之眼’的消息。”
云初点头：“好。什么时候去？”
“现在。”玄景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不起眼的木牌，“拿着这个，老铁匠认得。他会告诉你该联系谁，怎么联系。”
云初接过木牌，入手温润，表面刻着极细微的星辰纹路，只有对着光才能看清。“你不一起去？”
“我不能去。”玄景摇头，“大长老的人现在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我若去西市，目标太大。你去，他们不会太在意——在他们眼里，你只是个‘客卿修士’，与王城内部的斗争无关。”
这话说得平静，但云初听出了一丝苦涩。她握紧木牌：“我明白了。还有其他要注意的吗？”
玄景沉吟片刻：“注意安全。虽然大长老暂时不会动你，但难保他手下的人擅自行动。带上星痕给你准备的那几件护身法器，遇到危险，保命第一。”
“知道了。”云初将木牌收好，“你也要小心。伤势未愈，别太勉强。”
两人正说着，静室外传来敲门声。
“星主，凌霜大人求见。”是星痕的声音。
“进来。”
凌霜推门而入，一夜未眠让她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但精神却很好，眼中带着振奋的光。“星主，云姑娘。”
“如何？”玄景问。
“初步稳住了。”凌霜语速很快，“影卫现有二百七十三人，我连夜排查了一遍，确定是大长老心腹的有四十七人，已经以‘轮值调休’的名义暂时调离关键岗位。剩下的，有一部分还在观望，但大部分人……其实早就对大长老的一些做法不满。”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尤其是那些老部下。他们当年跟着我兄长，对承天殿、对星陨一脉有很深的感情。大长老这些年排除异己，重用亲信，他们早就憋着一口气。”
玄景点头：“这是好事。但要小心，大长老安插的人可能不止明面上这些。继续暗中排查，不要打草惊蛇。”
“属下明白。”凌霜应道，又想起什么，“对了，今早刑律司那边传来消息，赵元……死了。”
玄景眼神一冷：“什么时候？怎么死的？”
“昨夜子时左右，在刑律司大牢里。”凌霜脸色凝重，“说是‘突发心脉断裂’，但看守的人发现时，尸体已经凉了。厉寒那边加强了守卫，暂时没事，但恐怕……”
“大长老开始灭口了。”玄景冷笑，“赵元一死，厉寒的证词就少了一个佐证。不过没关系，我们本来也没指望靠他们扳倒大长老。”
他看向凌霜：“凌风一案的卷宗，调出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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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出来了。”凌霜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玉简，“但……关键部分被删改了。我兄长当年调查的线索、收集的证据，全都不见了。现在的卷宗里，只有结论：‘修炼走火入魔，意外陨落’。”
玄景接过玉简，神识扫过，脸色沉了下来。“删得真干净。当年经办此案的人呢？”
“三个主审官，一个五年前病故，一个三年前调离王城，现在在边陲星域任职。还有一个……”凌霜深吸一口气，“就是大长老本人。”
空气凝固了。
云初看向玄景，只见他握紧玉简，指节泛白。良久，他才缓缓道：“也就是说，唯一的突破口，只剩下那些可能还活着的……当年现场的见证者。”
“是。”凌霜点头，“我查了记录，当年我兄长陨落时，身边有六名亲卫。那六人后来都‘因伤退役’，离开了王城。这些年我暗中打听过，其中三人已经确认死亡——都是‘意外’。另外三人下落不明。”
“活着的那三个，能找到吗？”玄景问。
“我有些线索。”凌霜眼中闪过锐光，“其中一个，可能藏在‘碎星荒原’的某个部族里。当年他是部族出身，受伤后很可能回去了。”
碎星荒原。云初心中一动——那是她进入寂灭星墟的第一站。
“我去找。”她忽然开口。
玄景和凌霜都看向她。
“我在碎星荒原待过，熟悉那里的环境。而且——”云初看向玄景，“我现在身份相对自由，离开王城不会引起太大注意。”
玄景皱眉：“太危险。碎星荒原法则混乱，势力错综复杂……”
“正是因为混乱，才好隐藏。”云初坚持，“而且，你不是让我去联系老铁匠吗？正好，从西市出城，往西北方向走就是碎星荒原。我可以顺路。”
玄景沉默。他知道云初说得对，但这不代表他不担心。
凌霜看看玄景，又看看云初，识趣地说：“属下先告退，去安排影卫的后续事宜。”她行礼退出，轻轻带上了门。
静室里又只剩两人。
“一定要去？”玄景问。
“一定要去。”云初回答，“凌风的案子是关键。找到当年的亲卫，就能证明大长老陷害忠良，甚至可能挖出他勾结归墟的证据。这个机会不能错过。”
玄景走到她面前，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她额前一缕碎发：“我知道拦不住你。但答应我，保护好自己。碎星荒原不像王城，那里没有规矩，只有弱肉强食。”
“我明白。”云初握住他的手，“你也是。我不在的时候，别太拼命。伤势没好全之前，不要跟大长老硬碰硬。”
“我有分寸。”玄景反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什么时候出发？”
“今天下午。”云初道，“先去见老铁匠，然后从西市出城。顺利的话，三天内能到碎星荒原边缘。”
“让星痕派几个人跟着你。”
“不用。”云初摇头，“人多反而显眼。我一个人，行动更方便。”
玄景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知道再劝无用。他松开手，从怀中取出一枚银色的护符：“这个你拿着。里面有我三缕本源剑气，遇到危险时激发，相当于我全力出手三次。”
云初接过护符，入手微烫，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寂灭星辰之力。“谢谢。”
“活着回来。”玄景看着她，眼神深沉，“这是命令。”
云初笑了：“遵命，星主大人。”
两人相视而笑，晨光在静室里流淌，暂时驱散了所有阴霾。
但他们都知道，分离在即，前路凶险。
云初收起护符，整理了一下衣物：“我现在就去西市。你……好好休息。”
“嗯。”玄景点头，目送她转身离开。
在云初拉开门的那一刻，他忽然又叫住她：“云初。”
她回头。
“早点回来。”他说，“我等你。”
云初眼眶微热，重重点头：“一定。”
门轻轻关上，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玄景独自站在晨光中，久久未动。
窗外，王城的喧嚣渐渐响起，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暗流，正在这喧嚣之下，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