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溶洞,死寂无声。
唯有那祭坛中心的黑色魔火,发出偶尔的噼啪爆裂声,在这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陈平安蜷缩在岩壁的一处凹陷阴影中,双目微眯,犹如一只耐心狩猎的岩蜥。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着祭坛下方那堆放“燃料”的凹槽。
距离,三十丈。
这个距离,对于筑基期修士来说,不过是眨眼便至。但对于现在的陈平安而言,却是一道生死鸿沟。
那四具飞天夜叉并非死物,它们那一双双泛着红光的鬼眼,时刻不停地扫视着四周。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会引来它们雷霆般的绞杀。
“再等等。”
陈平安心中默念,手指轻轻摩挲着储物袋的边缘。他在等那负责填料的工匠换班的间隙。
只要一瞬间。
只要能将那几颗“尸萧骨瘤”弹入魔火之中,利用佛魔相冲的剧烈反应引发炸炉,他就能趁乱出手,通过黑铁镜的空间牵引,强行摄取那块已经摇摇欲坠的信标碎片。
十息。
二十息。
终于,那队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工匠推着空荡荡的骨粉车缓缓退下,另一队工匠还未从侧门走出。
“就是现在!”
陈平安眼中精芒一闪,体内煞气瞬间提聚至指尖,正欲弹出。
嗡——!
毫无征兆地。
一股令人神魂颤栗的恐怖威压,陡然降临。
这威压之强,就好似一座万丈高山凭空压下,整个溶洞内的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都被挤压成了实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不好!”
陈平安的反应快到了极致。
几乎在那威压降临的一刹那,他硬生生掐断了体内即将爆发的灵力,连那到了指尖的煞气都被他强行逆转,逼回了丹田。
噗。
一口逆血涌上喉头,却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紧接着,他双手结出一个古怪的法印,整个人像是一块融化的蜡油,无声无息地贴合在身后冰冷的岩壁上。
《玄龟敛息术》,第三层,龟蛇化石!
刹那间。
他的心跳停止了跳动,血液停止了流动,就连毛孔都全部闭锁。体内的生机被压缩到了极致,只在大脑深处保留了一丝微弱的意识,用来维持对外界的感知。
如果不通过神识仔细探查,光凭肉眼和气息感应,此刻的他,就是岩壁上一块凸起的顽石,毫无任何生命波动。
就在他完成这一切的下一瞬。
一道浩瀚如海的神念,带着毫不掩饰的霸道与冰冷,从溶洞顶部的虚空中横扫而过。
那神念所过之处,无论是岩石、泥土,还是那些跪伏在地的工匠,通通被“看”了个通透。
连那四具凶戾无比的飞天夜叉,在这种神念的扫视下,也像是遇到了天敌的野兽,瑟瑟发抖,收敛了所有的凶光。
“元婴后期……”
处于假死状态的陈平安,意识深处划过一丝颤栗。
这种级别的神念强度,别说是大晋,就算是在乱星海,也是那种站在金字塔顶端的老怪物。
“恭迎国师法驾!”
祭坛上,那个原本闭目盘坐的元婴初期傀儡道人,猛地睁开双眼,慌忙起身,对着虚空深深一拜。
下方的李侍郎和其他工匠更是早已吓得趴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虚空一阵扭曲。
一个身穿黑白两色道袍、头戴高冠的中年男子,从虚空中一步迈出,缓缓落在祭坛之上。
他面容清奇,留着三缕长须,看起来像是个仙风道骨的得道高人。
但只要看上一眼他的眼睛,就会遍体生寒。
那是一双没有任何眼白,只有无尽漆黑的眸子。在那漆黑色深处,仿佛燃烧着两团幽绿的鬼火,透着一股视苍生为蝼蚁的漠然。
大晋国师,普渡慈航!
他并没有理会跪拜的众人,只是负手而立,目光在那块被黑色魔火缠绕的信标碎片上停留了片刻。
“太慢了。”
傀儡道人浑身一颤,战战兢兢地说道:“回禀本尊,这块‘界石’的空间法则太过坚固,哪怕动用了皇陵地脉中的万年龙气,再加上‘化骨魔炎’日夜煅烧,想要彻底磨灭其中的印记,至少还需要半个月。”
“半个月?”
国师冷哼一声。
砰!
那个有着元婴初期实力的傀儡道人,竟被这一声冷哼震得倒飞而出,重重地撞在祭坛的骨架上,胸口塌陷了一大块。
“废物。”
国师袖袍一甩,冷冷道,“盟主传讯,那边的‘通道’已经打通,最多再有三天,圣教大军就要降临此界。三天之内,若不能将这枚界石炼化成‘接引信标’,你也就不必存在了。”
“盟主……圣教……”
岩壁缝隙中,陈平安的意识微微一震。
这两个词,让他瞬间联想到了那天星城上空的黑气。
原来,这大晋的国师,竟然是“盟”的人!
而且听这口气,他们似乎在策划一场跨界入侵?这块信标碎片,就是他们打开界壁、接引大军的关键钥匙?
“难怪他们要满世界搜集这种带有空间波动的古物。”
陈平安心中恍然。
如果真让他们得逞,别说大晋,恐怕整个人界都要遭殃。
“哪怕牺牲整个大晋的国运,也要在三天内完成。”
国师看着那块晶体,眼中闪过一丝狂热的黑芒,“只要盟主降临,这一界的资源,便尽归圣教所有。区区一个凡人国度,毁了便毁了。”
说罢,他突然从袖中取出一面漆黑的小旗。
那小旗迎风便涨,瞬间化作丈许大小,旗面上绣着九条狰狞的黑炎魔龙,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高温与煞气。
“九幽黑炎旗!”
陈平安虽然没见过这宝物,但光凭气息就能判断出,这是一件顶阶的元婴法宝,甚至可能是仿制通天灵宝的赝品!
“去。”
国师随手一抛。
那黑旗瞬间分裂成八杆稍小一号的旗幡,分别插在了祭坛的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个方位。
轰!
随着旗幡落下,八道冲天的黑色火柱拔地而起,瞬间在祭坛周围形成了一个黑色的火海结界。
这火海不仅隔绝了视线和神识,更是将整个祭坛护得风雨不透。
从远处看去,那祭坛仿佛被八条黑色的火龙死死缠绕。
“九幽黑炎阵……”
国师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了点头,“以此阵为炉,以大晋国运为炭,三天时间,足够了。”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扫过整个溶洞。
这一次,他的眼神比之前更加锐利,仿佛要看穿每一粒微尘。
“此地乃重中之重,除了既定的工匠,任何生灵不得靠近。”
国师冷冷下令,“若有差池,方圆百里,鸡犬不留。”
“是!”
死里逃生的傀儡道人连忙爬起来,重新盘坐在阵法中枢,开始配合着那八杆魔旗,疯狂催动地底的龙气。
溶洞内的温度,在这一刻急剧升高。
那些凡人工匠哪怕离得极远,也被那溢出的热浪炙烤得皮肤开裂,惨叫声此起彼伏,却无人敢停下手中的活计。
国师看都没看一眼那些惨死的蝼蚁,身形一晃,再次消失在虚空之中。
直到确认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彻底消失。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那块贴在岩壁阴影中的“石头”,才极其缓慢地恢复了一丝生机。
陈平安缓缓睁开眼,眼底满是凝重。
“麻烦大了。”
他看着那被“九幽黑炎阵”死死护住的祭坛,心中那一丝侥幸彻底破灭。
这九幽黑炎阵,乃是出了名的绝杀大阵。别说是他一个元婴中期,就算是元婴后期的大修士闯进去,也会被那黑炎烧得连渣都不剩。
之前那个“炸炉”的计划,在这阵法面前简直就是个笑话。
恐怕他的“骨瘤”还没扔进去,就会被外围的黑炎直接气化。
“三天……”
陈平安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三天后,信标被彻底炼化,不仅他回家的路断了,这大晋还得变成魔修的乐园。
而他要想在三天内攻破这铜墙铁壁般的防御,从八条黑火龙的嘴里抢食,无异于痴人说梦。
“硬攻行不通,潜入也不可能。”
陈平安的目光从祭坛移开,转向了溶洞上方那漆黑的甬道。
“既然我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眼神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那就找个能解决这个问题的人来。”
在大晋,能跟这位权倾朝野的国师掰手腕的,只有一股势力。
儒家。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那位虽然被架空、但依旧代表着天下读书人脊梁的当朝太傅,以及他背后的皇家学院——弘文馆。
国师在这里抽取国运、倒行逆施,这可是挖了大晋皇室的祖坟,更是断了儒家“浩然正气”的根基。
如果让那些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老学究们看到这一幕……
嘿嘿。
陈平安从怀中摸出一块留影石。
刚才在国师现身之前,他虽然处于龟息状态,但这块留影石却一直开着,透过衣角的缝隙,恰好记录下了那些画面。
虽然没有拍到国师的正脸,但那祭坛、那龙气、那魔火、那惨死的工匠,以及李侍郎的身影,都拍得清清楚楚。
“李大人,借你的人头一用。”
陈平安深深看了一眼还在祭坛下瑟瑟发抖的李侍郎,身形再次化作一道青烟和阴影,沿着来时的路,悄无声息地向着地面退去。
这一夜,神京的风雪更大了。
但比风雪更冷的,是人心。
陈平安已经可以预见,当这枚小小的留影石出现在太傅的案头时,这神京城将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而他,只需躲在幕后,做一个耐心的渔翁。
等到鹤蚌相争搞得两败俱伤之时,就是他陈平安出场收网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