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总是最深沉的。
陈平安回到济世堂后院时,全身的衣衫都已被冷汗浸透。
他像个幽灵一样,静静地坐在黑暗的暖阁里,手里紧紧攥着那枚留影石。
那一刻的惊心动魄,至今仍在他脑海中回荡。
元婴后期大圆满的神念,九幽黑炎阵的绝杀之威,还有那个即将跨界而来的神秘“盟主”……
这一切,就像是一座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三天。”
三天后,大阵成,信标毁。
这不仅仅是断了他飞升灵界的路,更是整个大晋修仙界的灭顶之灾。
“硬拼是找死。”
陈平安冷静地分析着局势。他虽然手段尽出或许能勉强在国师手下逃生,但想要在严防死守下破坏祭坛,成功率无限接近于零。
“既然我这把刀不够快,不够硬……”
他的目光透过窗棂,望向城东那片即便在深夜也隐隐散发着一股浩然清气的建筑群,“那就找一把够快、够硬的刀。”
弘文馆。
大晋皇家的最高学府,也是天下儒家学子的圣地。
而那里的掌舵人,当朝太傅,叶行云,正是整个大晋除了国师之外,唯一能调动国运抗衡一二的人物。
更重要的是,儒家修的是“浩然正气”,讲究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国师那种抽取地脉、断绝国运的行为,在修仙者眼里或许只是“为了长生不择手段”,但在儒家眼里,那就是不可饶恕的“窃国之贼”,是必须诛之而后快的“妖孽”。
“只要让这把刀看到真相,不需要我添油加醋,他们自己就会砍上去。”
陈平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手指一搓,一缕微弱的灵火在指尖跳动。
借着火光,他取出了一卷空白的玉简,还有一叠普通宣纸。
提笔,研墨。
“国之将亡,妖孽窃柄;皇陵泣血,地脉成灰!”
十六个字,字字诛心。
随后,他拿起那枚留影石。
这东西是原件,若是直接送出去,难免会留下自己的气息痕迹。
陈平安祭出黑铁镜,将留影石放入镜面之上。随着一阵奇异的空间波动,留影石内的画面被完美地“复刻”到了另一枚没有任何标记的普通玉简之中。
这还不够。
为了防止那位太傅大人多疑,陈平安还特意在画面上做了一些“模糊处理”。
他抹去了自己潜入时的视角痕迹,让整个画面看起来更像是某个工匠在临死前偷拍的视角——摇晃、模糊,且充满了压抑的喘息声。
真实感,往往来源于不完美。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微亮。
陈平安收起所有东西,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灰色布袍,脸上肌肉蠕动,瞬间变成了一个面色蜡黄、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的中年书童。
……
清晨的弘文馆,书声琅琅。
作为大晋的文脉所在,这里汇聚了数千名顶尖学子。在那股浓郁的浩然正气笼罩下,任何阴煞鬼物都不敢靠近半分。
陈平安挎着一个书箱,混在给学子们送笔墨纸砚的商贩队伍中,并不起眼。
即便隔着老远,他都能感到那股扑面而来的正气,让他体内的煞气感到一阵不适的刺痛。
“果然是儒家圣地。”
陈平安暗自心惊,“这如果不是被煞气克制,恐怕光是这几千学子的朗朗书声,就能震碎寻常金丹鬼修的神魂。”
他压低帽檐,看似低眉顺眼地走着,实则目光一直在搜索目标。
很快,他锁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穿青衿的年轻学子,正一脸焦急地在馆门口徘徊,似乎在等人。
从这学子胸前绣着的“甲”字铭牌来看,这是弘文馆内舍的高材生。
“这位小先生,可是在等‘聚宝斋’送来的新书?”
陈平安凑上前去,操着一口地道的神京土话,一脸谄媚地问道。
那学子一愣,随即大喜:“正是!昨日定的《大晋通鉴》补遗,怎么这时候才送来?太傅大人今日授课要用,若是误了时辰,我脑袋搬家,你们聚宝斋也别想好过!”
“是是是,小的该死,路上马车坏了。”
陈平安连连作揖,一边从书箱里取出一个精美锦盒,“这就是《大晋通鉴》补遗卷,掌柜的怕弄坏了,特意包了好几层。”
那学子一把夺过锦盒,打开看了一眼,见里面确实躺着一卷古色古香的书册,这才松了一口气。
“算你识相。”
学子扔下几块碎银子,抱着锦盒正如获至宝般向馆内跑去,“这次就不计较了,快滚吧!”
看着那学子远去的背影,陈平安捡起地上的碎银子,吹了吹上面的灰尘,然后在手里掂了掂。
“多谢小先生打赏。”
他躬身一礼,嘴角却那抹笑意却透着一丝寒凉。
那个锦盒里,确实有一本书。
但那本书的夹层里,却躺着一枚足以让整个大晋朝堂翻天覆地的玉简,和那张写着十六个血字的宣纸。
那学子是太傅的亲传弟子,每日负责帮太傅整理书案。
这份“礼物”,会以最快的速度,最自然的途径,出现在那位嫉恶如仇的太傅大人面前。
……
半个时辰后。
弘文馆深处,一座名为“浩然楼”的顶层书房内。
一位须发皆白、身穿儒袍的老者正在闭目养神。他周身并没有任何灵力波动,但那股如渊如海的气势,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当朝太傅,叶行云。
一身浩然正气已修至“立言”之境,堪比修仙界的元婴中期。
“老师,这是聚宝斋送来的《大晋通鉴》补遗。”
那名年轻学子恭敬地走进书房,将锦盒轻轻放在书案上。
“嗯,放下吧。”
太傅缓缓睁开眼,目光清澈如水,“今日朝堂风波诡谲,国师那边又有新动向。这书来得正是时候,老夫正好要查证一些前朝旧事。”
他挥退弟子,伸手打开了锦盒。
然而。
当他的手指触碰到那本书的封皮时,眉头却微微一皱。
“不对。”
作为浸淫书海几十年的大儒,他对书籍的重量敏感到了极致。这本书,比正常的纸张重了三钱。
太傅并没有惊慌,而是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书脊上一划。
哗啦。
书页散开,一个薄薄的夹层显露出来。
一枚玉简,一张宣纸,滑落而出。
太傅拿起了那张宣纸。
“国之将亡,妖孽窃柄;皇陵泣血,地脉成灰!”
看到这十六个狂草血字,在这个瞬间,太傅身上那股原本平和的浩然正气,陡然间变得狂暴起来,犹如沉睡的猛虎睁开了双眼。
“好大的胆子!”
一声厉喝,震得整个浩然楼都微微颤抖。
他一把抓起那枚玉简,神念探入。
下一刻。
老者的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难看。
画面中,那巨大的黑色祭坛,被抽取的白色龙气,惨死的工匠,以及那身穿阴阳道袍、视苍生为蝼蚁的国师傀儡……
每一帧画面,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这位一心为国的大儒心口。
“普渡慈航……”
太傅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老夫虽知你不是什么好东西,却没想到,你竟然在掘我大晋的根!”
“抽取地脉,炼化魔火……你这是要让大晋亿万百姓为你陪葬啊!”
啪!
手中的玉简被他重重拍在桌案上。
“来人!”
太傅猛地站起身,原本有些佝偻的脊背瞬间挺得笔直,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剑。
“备车!老夫要进宫面圣!”
“另外,传老夫手谕,令神京‘诛邪司’所有执事,即刻前往皇陵外围集结,若有阻拦者……杀无赦!”
……
济世堂对面的茶楼上。
陈平安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看着远处弘文馆上空陡然升起的一道冲天白气,轻轻抿了一口茶。
那白气如柱,直冲云霄,搅得漫天风雪倒卷,连城北国师府那边的紫色云气都被冲散了不少。
这是浩然正气爆发的异象。
也是儒家“卫道”的信号。
“这把刀,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陈平安放下茶杯,扔下几枚铜钱,压低斗笠,转身下楼。
好戏开场了。
接下来,就是浑水摸鱼的时候。
他得回去准备准备,既然太傅大人要带队冲皇陵,那他这个“热心市民”,怎么能不跟去捡个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