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的深夜。
子时刚过,神京城已被厚厚的积雪覆盖。
“砰!砰!砰!”
一阵急促而慌乱的砸门声,打破了济世堂后院的宁静。
“陈神医!陈神医救命啊!”
声音带着哭腔,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
陈平安盘膝坐在暖阁的软榻上,缓缓睁开双眼。他面前的案几上,一杯清茶尚有余温。
他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直到门外的喊声已经带上了几分绝望,这才起身披上一件厚实的灰鼠皮大衣,推门走了出去。
前堂也已经被惊动,睡眼惺忪的小伙计正手忙脚乱地拔着门闩。
大门刚开一道缝,一股寒风便夹杂着雪花涌了进来。
门外站着三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家丁,为首的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一见陈平安出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雪地里。
“陈神医,求您大发慈悲,快去救救我家老爷吧!我家老爷……快不行了!”
这管家正是那日跟随李侍郎来过的随从之一。
陈平安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如果我没记错,令正应该是前日来看过风寒的那位李老爷?我开的‘暖阳汤’,他没按时服下吗?”
“服了!就是服了才……才……”
管家面色惨白,似乎想起了什么极其恐怖的画面,浑身颤抖,“神医您快去看看吧,我家老爷现在……现在变得……”
他支支吾吾,不敢明说。
陈平安也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既然是急症,那便走一趟吧。”
他回屋提了个药箱,上了门口的一辆黑色马车。
马车没有挂灯笼,车窗也被厚厚的棉帘遮得严严实实,车轮上还包裹了消音的布帛。显然,李侍郎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今晚的事。
一路疾驰。
约莫两炷香的功夫,马车停在了一座气派却并未悬挂牌匾的府邸后门。
陈平安下了车,在管家的带领下,穿过重重回廊,来到了一处守卫森严的内院。
刚进院子,一股浓郁的药味和……腥臭味便扑鼻而来。
卧房内,几盏鲸油长明灯将屋子照得通亮。
锦被之下,那个前日还威风凛凛的工部侍郎,此刻正蜷缩成一团,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他身上的紫绸睡衣已经被撕烂,露出的皮肤上,密密麻麻全是铜钱大小的紫红色斑块。这些斑块不仅颜色鲜艳得吓人,还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尸臭。
更可怕的是,他的指甲不知何时变得乌黑尖锐,在床沿上抓出了一道道深痕。
“都退下!”
见到陈平安进来,唯一的两个心腹侍女也被赶了出去。
李侍郎艰难地抬起头,那双原本浑浊的老眼中,此刻布满了血丝和恐惧。
“陈……陈神医……”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像是在砂纸上磨过,“救……救我……”
陈平安走到床边,并没有被这恐怖的景象吓退半步。
他放下药箱,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按在李侍郎手臂上的一块红斑上。
呲!
手指刚一触碰,那红斑就像是被烙铁烫到一般,冒出一缕黑烟。
陈平安收回手,面色凝重地看着李侍郎,“李大人,您这可不是什么风寒,也不是一般的邪风入体。”
他特意咬重了“李大人”三个字。
李侍郎身子一颤,眼中的防线彻底崩溃:“陈神医既然看出来了,本官……我也就不瞒了。这到底是什么怪病?”
“这不是病。”
陈平安盯着李侍郎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是尸毒。而且是至少千年以上、沾染了皇道龙气的尸毒。”
听到“皇道龙气”四个字,李侍郎如遭雷击,整个人瞬间僵住。
“你……你怎么知道?”
“我是大夫。”
陈平安神色淡然,“望闻问切,是我的本分。大人这身上的红斑,名为‘尸花’,只有长期接触极阴极煞之地,且被死气侵蚀骨髓,才会长出这种东西。而且……”
他指了指那红斑边缘的一圈淡金色纹路,“这尸毒中夹杂着一丝至阳的龙气,两者在体内冲撞,阴阳逆乱,才会让大人痛不欲生,……出现尸变的前兆。”
“尸变!”
李侍郎吓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一把抓住陈平安的衣袖,“陈神医,救我!无论多少金银,只要能救我这条命,我都给!”
“大人言重了。”
陈平安不着痕迹地推开他的手,“医者父母心。只是这毒已入骨髓,想要根除,必须得知道这毒的源头。大人究竟去了什么地方?接触了什么东西?若有半句隐瞒,在下也无力回天。”
李侍郎面色变幻。
那个地方,是国师严令保密的禁地,泄露者死。
但此刻,看着自己手上那乌黑尖锐的指甲,死亡的恐惧压倒了一切。
“是……是卧龙山。”
李侍郎压低了声音,颤抖着说道,“本官受命,在那里……修缮一处‘地宫’。”
“地宫?”
陈平安目光一闪,“可是皇陵?”
“不……不是正陵。”
李侍郎吞了口唾沫,眼神有些游离,“是正陵旁边的一座……废陵。国师说那是前朝留下的风水眼,要重新挖掘,以此来……来镇压国运。”
废陵。
镇压国运。
陈平安心中冷笑。
什么镇压国运,分明是那里的封印松动了,或者说,国师正在那里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那所谓的“废陵”,十有八九就是第五块空间信标的所在地。
“既然找到了源头,那就好办了。”
目的达到,陈平安不再废话。
他打开药箱,取出一套银针。
“大人,忍着点。接下来我要用‘截脉术’,将您体内的尸气逼到一处,然后再慢慢化解。”
说罢,他手腕一抖。
咻!咻!咻!
三枚银针瞬间刺入李侍郎胸口的膻中、气海、巨阙三大死穴。
“呃——!”
李侍郎发出一声闷哼,只觉得三股冰凉的气流瞬间钻入体内,原本在经脉中疯狂乱窜的燥热感,竟然奇迹般地平复了下来。
他不知道的是。
这银针上附着的,根本不是什么医家真气,而是陈平安那精纯无比的煞气。
以煞制煞。
对于尸毒来说,陈平安的煞气就是真正的“祖宗”。那些让凡人闻风丧胆的尸气,在遇到更高阶的煞气时,立刻乖乖地被吞噬、同化。
半个时辰后。
李侍郎身上的红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指甲上的乌黑也慢慢消散,呼吸重新变得平稳。
“神医!真是神医啊!”
李侍郎看着自己恢复正常的双手,激动得老泪纵横。若是没有陈平安,他今晚怕是真要变成一头只会喝血的僵尸了。
“毒虽已解,但元气大伤。”
陈平安收起银针,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大人以后切记,那地方……能不去就不去。若是必须去,也得备些防身的东西。”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枚丹丸。
“这枚‘避尸丹’,大人贴身带着。虽然不能完全隔绝尸气,但至少能保大人性命无忧。”
“多谢陈神医赐药!”
李侍郎如获至宝,双手接过。
他哪里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避尸丹,而是一枚蕴含了陈平安一丝本命神识神念的“煞气印”。
只要李侍郎带着这东西进入那个所谓的“地宫”,陈平安就能通过感应,精准地锁定地宫的位置和内部结构。
在关键时刻,这枚丹丸还能成为陈平安远程发动的一记“暗雷”。
“诊金就免了。”
陈平安收拾好药箱,语气平淡,“大人也是为了国事操劳,在下佩服。只希望大人今日之事,出得你口,入得我耳,莫要让第三人知道。”
李侍郎连连点头:“自然!自然!今晚陈神医从未来过,本官也从未得过什么怪病。”
他是聪明人,这事儿要是传到国师耳朵里,他私自请人治病泄露了行踪,那也是个死。
“如此,告辞。”
陈平安没有多留,转身走出了卧房。
门外,风雪依旧。
坐在回去的马车上,陈平安轻轻摩挲着手指。
指尖上,还残留着一丝从李侍郎体内抽出来的尸毒样本。
“千年僵尸王级别的尸毒……”
陈平安看着那一缕在指尖跳动的黑气,喃喃自语,“这神京的地底下,还真是埋着个大家伙啊。”
而且,那个“大家伙”,似乎正在充当着信标的守护者。
“看来,得准备点真正的硬货了。”
陈平安心中盘算着。
这次皇陵之行,光靠二品丹师的身份恐怕不够看了。
他需要更多的符箓,更强的阵法,以及……一个能让他在关键时刻浑水摸鱼的机会。
最好的机会,莫过于那位国师“动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