悖论女士注视下。
伊恩的血液在顺着雨水进入下水道。
那血液仿佛融化的黄昏琥珀,在哥谭灰暗的雨景中散发出格格不入的微光。
它们如同拥有某种低程度的生命活性,沿着地面石板的纹理,向着低洼处、向着缝隙、尤其是向着最近的下水道格栅,缓慢而坚定地流淌、渗透。
雨水冲刷着。
非但没有稀释这些琥珀金的液体,反而象是成为了它们的载体,裹挟着更多微小的金色颗粒,涌入那黑洞洞的下水道口。
在高维度的视野中。
悖论女士能清淅地“看到”那些蕴含着伊恩本质力量的血液,如同无数发光的水母或菌丝,进入了哥谭庞大、老旧且千疮百孔的地下世界。
它们沿着锈蚀的渠道流淌,与污水混合,却并不被同化,反而将途经的一切都染上淡淡的金色荧光。一部分进入污水处理厂,那些落后的过滤沉淀池对此束手无策;另一部分则直接通过破裂的管壁渗入周围的土壤和岩层。
更令人不安的是,这种“污染”似乎具有自我复制或催化扩散的特性。
凡是接触到琥珀金血液的普通水体或物质,并不会立刻变成同样的东西,但会开始散发一种极其微弱、但本质相同的“存在感”波动。
它们在成为琥珀金血液进一步扩散的优良介质。
“他的血液————”
悖论女士的眉头再次蹙起,指向下方那正在不断扩大的金色“地图”,“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进入哥谭的循环系统。”
“如果你们不介入,不加以阻止或净化,恐怕用不了多久,哥谭的每一滴自来水,每一寸潮湿的土壤,都可能带上他的印记”。这将是远超稻草人毒气、
小丑笑气或者任何已知化学污染的灾难。一种————存在层面的污染。”
她刻意用了“病毒”这个词。伊恩的存在方式,他对周遭现实的“改写”和“感染”能力,确实如同一种高维度的模因病毒。
死亡小姐的目光依旧平静地俯瞰着犯罪巷,对于琥珀金血液的扩散,她似乎并不意外,也不紧张。“一旦伊恩被圣杀者真正杀死”,他对这个世界施加的所有异常影响”,都会因为失去源头”和维持力”而逐渐消散。”
“宇宙会回归正常的状态。被改变的规则也会慢慢复位,就象潮水退去后,沙滩会恢复平整一样的道理。”
死亡小姐停顿一下,又再次解释了一下。
“圣杀者的子弹,终结的不是肉体,是存在”本身在特定叙事在线的可能性”。子弹命中的瞬间,伊恩在这条时间线、这个角色”设置下的故事”,就画上了句号。后续的影响,只是这个句号拖出的、即将消失的墨迹。”
不得不说。
死亡小姐对圣杀者确实足够了解。
毕竟圣杀者被誉为上帝新选中的死亡天使。
悖论女士闻言,沉默了片刻。她也知道,理论上,死亡小姐说得对。圣杀者代表的是一种宇宙级别的“规则性处刑”,针对的是目标“不合理的存在”本身。一旦处刑完成,目标带来的“异常”理应被宇宙的自洽性逐渐修复。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越来越亮、扩散范围越来越广的琥珀金“墨迹”,悖论女士心中那隐隐的不安感,并没有随着圣杀者的离开和伊恩的倒地而减弱,反而————增强了。她强迫自己将视线从血液上移开。
“那就随便你们吧。”
只给了一句干巴巴回应。
对此。
死亡小姐不再评论,重新将目光投向下方。
现在,伊恩身上“上帝”相关的“嫌疑”和“分量”,已经被强行加码到了一个几乎无法辩驳的程度。在圣杀者这种规则化身眼中,手握《创世纪》而不灭不炸,确实本身就是最大的“神性证明”。
犯罪巷中,伊恩还在徒劳地试图解释。
“你脑子是不是有坑啊!上面没长脑沟回吧?!这么明显的栽赃嫁祸你看不出来?!”伊恩气得口不择言,一边骂,一边用还能活动的左脚,狠狠地朝着圣杀者刚从土里冒出来的肩膀和脑袋蹬了几脚!
砰!砰!砰!脚上载来的反震力让伊恩龇牙咧嘴,圣杀者的身体纹丝不动,仿佛踢在了亘古不变的山岩上。
反倒是伊恩自己的脚有点疼。
“该死的!”
伊恩知道解释不通了。
这个圣杀者
或者说他代表的那个“执行某种针对至高僭越者”私刑”的规则,已经彻底锁定了他。语言无效,物理攻击效果甚微,逃又逃不掉————只能拼了!
一念至此。
伊恩的身上,神速力再次全力爆发!
这一次,他的目标不是逃跑,而是夺枪!
“嗖!”
只见,伊恩的身影瞬间化作一道模糊的金红色电光,不是向前冲,而是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试图绕过圣杀者正面的枪口。
他直取圣杀者握枪的右手!只要能把那把该死的古董左轮抢过来,或者至少打掉,也许就能打破僵局!
柯尔特杀不死圣杀者。
但圣杀者那把枪或许可以?
或者至少,不能让枪口一直指着自己的脑袋!
伊恩的速度快到了极致,时间在他眼中近乎停滞。他甚至能看到圣杀者扣在扳机上的食指,那细微且即将发力的肌肉收缩。
能赶上!
然而,就在伊恩的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冰冷枪身的间—一圣杀者却仿佛超脱了时间和速度的束缚直接扣动了扳机。
圣杀者扣动了扳机。
动作简洁,毫无花哨,甚至带着一种古老的仪式感。扳机向后移动,击锤抬起、落下,撞击底火一一这一系列机械过程在现实时间中只是一瞬,但在伊恩超速运转的感官里,却被无限拉长。
不同于柯尔特清脆的爆鸣。这一声更加沉闷,更加厚重,仿佛不是火药推动子弹,而是某个庞大古老的齿轮转动了一格。
宇宙的钟摆朝着终结的方向摆动了一次。
说实话,对方动作并不快,甚至有些缓慢,但时机精准得可怕。而且带着一股规则,仿佛早就杜绝了伊恩所有速度带来的可能性,然后选择了那个必然会被触发的“果”,以至于伊恩就算再快也无法逃脱。
“我速度更快!超光速对战超音速!优势在我!”
伊恩脑袋转的飞快,他看到了那枚从枪膛中旋转着射出的子弹。这种子弹并非现代武器的铜被甲弹头,而更象是一块打磨粗糙的暗色金属,表面布满难以理解的蚀刻纹路,纹路中流淌着黯淡但仿佛吸收一切光线的微光。
“不对!不对!”
有一说一,子弹不快,至少在他的神速力视角下不算快,但它飞行的轨迹却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必然性”。
伊恩的神速力本能地想要闪避。
身体肌肉在神经信号驱使下开始做出反应。他可以向左,可以向右,可以向后仰,甚至可以尝试在子弹击中前绕到圣杀者身后。
但无论他的思维模拟出多少种闪避路径,无论神速力将他的速度提升到何种程度,那枚子弹的“终点”好象始终稳稳地锁定在他的眉心。
不是预判,不是追踪,而是一种更高层面的“因果锁定”—一在圣杀者扣下扳机的那个“因”诞生的瞬间,子弹命中伊恩眉心这个“果”就已经被确定,并被强行嵌入了这段时空的进程之中。
所谓闪避,只是徒劳地在“果”已经确定的情况下,徒劳地移动“因”的过程。就象无论你在迷宫中如何奔跑,出口的位置早已固定。
“哦!不!垃圾神速力!!”神速力的金色电光只在伊恩周身闪铄了一刹那,便如同被无形之手掐灭。
不是力量耗尽,而是“可能性”被剥夺了。所有的“闪避可能”都被那枚子弹代表的“必然命中”所复盖、所否定。
于是。
噗。
一声轻微的、仿佛软木塞被拔出的声音。
子弹击中了伊恩的眉心。
没有巨大的动能冲击,没有头骨碎裂的声响。
它就象一枚烧热的铁钉轻轻按进了蜡里,悄无声息地没入,只在皮肤上留下一个微不可察的、边缘整齐的圆形小孔。
这一刻。
伊恩所有的动作、挣扎、叫骂,都在这一瞬间停止。
时间恢复了正常流速。
他僵在原地。
眼中的神采迅速褪去,从惊怒、焦急、憋屈,变成茫然,最后化为一片空洞的虚无。唯一能感受到的好象眉心处传来一点冰凉的触感。
确实没有剧痛,没有冲击,甚至没有伤口。
但伊恩就是知道,有什么东西,被击中了。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大脑,而是更根本的————某种东西。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一切都将归于虚无的寂静感,从眉心那一点冰凉处扩散开来,迅速席卷全身。力量在消退,神血的沸腾平息,地狱权柄的躁动安静,时间悖论带来的微妙感知也在远去。
眼前的世界开始失去颜色,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
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涌上伊恩心头。不是恐惧,不是愤怒,而是一种————
“又来了”的荒诞感。
“我————又要死了?”
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地浮现。
因为某种原因。
比起被圣杀者终结,伊恩好象更在意这一点,脑子里最后都在思考这个,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用“又”这个字。
视野的边缘开始被黑暗不断地吞噬,那黑暗纯净而绝对,不带有任何恶意,只是纯粹的“终结”意味在起效。圣杀者依旧举着枪,枪口抵在伊恩眉心。他那双燃烧星辰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伊恩眼中光芒的熄灭。
“死翘翘了。”伊恩倒是没有太慌张,只是舌头直接吐了出来脑袋一偏,他高举天使之刃准备锯腿的手臂无力地垂下。
锋利的剑刃“当个”一声掉在潮湿的地面上。
紧绷的身体肌肉也在松弛开来,维持着一种怪异的、半跪半坐的姿势,被圣杀者抓住的右脚脚踝也不再试图挣脱。然后,他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背部撞在犯罪巷肮脏的地面上,溅起一小片浑浊的水花。
眉心的小孔中,没有鲜血流出。
只有一缕极其稀薄的、带着琥珀金色泽的雾气,如同生命最后的气息,缓缓飘散,很快被雨水打湿、融入空气。
“上帝,已死。”
圣杀者还真是一个死脑筋,认定了伊恩就是自己的大仇人,他低声宣告,如同在完成一项古老仪式最后一步。
下一刻。
圣杀者完全从地下爬了出来,站直了身体,俯视着倒在地上的“尸体”。那双燃烧星辰般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波澜,没有完成任务后的松懈,也没有对“神之陨落”的感慨。只有纯粹的、任务完成的“确认”。
或许还有一丝丝的空虚?然后,他最后看了一眼伊恩的“尸体”,目光扫过少年苍白的面容和眉心那个小小的孔洞。
没有检查脉搏,没有确认呼吸。似乎对他而言,“被子弹命中眉心”这一事实本身,就是死亡最确凿无疑的证明。
远比任何生理指标更权威。
圣杀者转过身,迈开步伐,朝着犯罪巷更深处的阴影走去。
他厚重的靴底踩在积水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节奏稳定,没有丝毫迟疑或留恋。这个男人的身影随着步伐逐渐变淡,仿佛正在走入一幅褪色的古画,最终完全融入那片仿佛亘古不变的黑暗之中。
犯罪巷恢复了寂静。
雨声渐渐清淅,滴落在垃圾上、水洼里、以及————伊恩倒下的身体上。钟楼顶端,悖论女士和死亡小姐静静注视着下方发生的一切。
当子弹命中伊恩眉心,少年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时,悖论女士轻轻吐出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
“开始了。”
她低声说,不知道是在陈述,还是在确认。
“哦?”死亡小姐没有回应,她的目光依旧锁定在犯罪巷中那个倒下的身影上,兜帽下的阴影纹丝不动。
仿佛一尊黑色的雕塑。
“现在,我只需要等待。”
悖论女士将视线转向伊恩“尸体”周围的地面。
也不知道她要等待什么。
“不对。”
死亡小姐的眉头开始皱了起来。
“什么?”
循着死亡小姐的视线看过去,悖论女士先是一愣,随后瞳孔就是猛然一缩,就在她和死亡小姐刚才将注意力偏移的刹那。
犯罪巷的地面,依旧潮湿,肮脏,散落着垃圾。
然而,伊恩倒下的地方,虽然确实还有一个人形的湿痕,可如今,却只剩下一小摊尚未完全流尽的琥珀金血液。
尸体本身呢?
“这不对。”
死亡小姐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那份平稳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凝结,“我没有感受到死亡”的完成。”
作为宇宙死亡概念的化身,或许不是和上帝一样的全知全能。
但对于一个如此特殊、与她刚刚亲手参与设计的“命定之死”直接相关的存在,其“死亡”的完成她绝不可能毫无感应!
不仅如此,她此刻能清淅地感知到,犯罪巷地下管网中,那些琥珀金色的血液,非但没有因为“源头死亡”而失去活性、开始消散,反而————扩散的速度似乎更快了?甚至,那血液中蕴含的“存在感”似乎更鲜明了?
“他提前做了计算!”
“他————他是个真正的疯子!!!!”
死亡小姐此时比悖论女士更率先意识到什么。
那张原本就很苍白,并且波澜不惊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惊恐的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