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楠理清了思路。
他回到的时间点，正是父亲林大军和母亲王琴刚把原主和大姐林秋从乡下接到城里的时候。
此时的原主，皮肤是在村里疯玩整个小学晒出的黝黑锃亮，身上套着不合身、显得灰扑扑的旧衣服，整个人看起来邋遢又土气。
面对眼前这对既熟悉又陌生的父母，他心底憋着多年的委屈和埋怨，脸色自然不好看，透着一股阴郁不讨喜的劲儿。
上辈子，他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惨些，指望着父母见了能心疼、能后悔，后悔这些年把他丢在老家，一年见不了一两次，从而加倍补偿他，哪怕只是哄哄他。
可林大军和王琴，本就不是那种会无条件爱孩子的父母。
他们看到的，只是一个上不得台面、与自己毫不亲近、甚至眼神里带着怨气的乡下儿子。
那点本就稀薄的亲情，迅速被嫌弃和疏远取代。
于是，期待关怀的孩子和吝于付出的父母，一开始就陷入了一个解不开的结。
孩子和父母之间，人们常说，往往妥协的是父母。
他们感叹着：“谁跟自己的孩子有招啊？”
但是那往往是这个孩子长大了，有了独立的经济能力，在婚姻啊，工作上，违背父母的意愿。
还没独立时候，其实妥协的往往是孩子。
只是他们没办法发出这样的感叹，弱者的声音是不被听到的。
原主很快发现，沉默和别扭换不来关注，父母大部分的注意力和笑容都给了在城里出生的弟弟妹妹。
只有当他“懂事”、“乖巧”、不惹麻烦的时候，才能分到一丝短暂的、带着满意神色的目光。
活下去，并且尽量活得好一点，是深植于生物本能中的法则。
对于一个尚未独立、无处可去也无依无靠的孩子而言，顺从和讨好，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求生策略。
凡事顺从父母心意的性格，就在这一次次试探、调整和微弱“奖励”的反馈中，一点点被塑造、被固化下来。
人再怎么自诩高级，终究脱离不了动物的本质。
而动物，是可以被驯化的。
林楠仰起黑瘦的小脸，对着林大军，露出了一个毫无阴霾、灿烂到有些晃眼的笑容。
心想：原主父母自然也是可以被驯化的。
林大军明显愣住了，看着这个一向对自己躲闪疏离的大儿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林楠假装没看见父亲眼里的诧异，几步凑过去，亲亲热热地拉住他略显粗糙的手：“爸！奶奶说你是专门来接我和姐姐去城里的！以后我们真能一直跟你们住在一起了，是不是？”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带着全然的期待和喜悦。一旁的大女儿林秋虽然没说话，也紧张又期盼地望了过来。
被两双这样的眼睛注视着，林大军心里罕见地生出一丝模糊的愧疚。
他点了点头，语气不自觉地放软了些：“对，以后咱们一家都在一起，不分开住了。”
“好哎！”林楠立刻欢呼起来，转身就朝门外跑。
原主奶奶在屋门口看见，忙喊：“大娃子！你跑哪儿去？”
“我去告诉小胖他们，我爸来接我啦！”林楠的声音远远传来，人已经一溜烟不见了。
奶奶只能摇头，转身掀帘进屋，对着儿子数落：“瞧见没？孩子知道你要带他走，高兴成啥样！你们两口子啊，早该来接了，心也是真够硬的。”
林大军有些讪讪，习惯性地辩解：“妈，我们不也是想多挣点钱吗？在村里有啥出路？现在条件稍微好了，立马就来接了。在城里站稳脚跟，不也是为了孩子将来能有个好环境？”
老太太心里啐了一口，信你才有鬼！
真那么为孩子着想，后头那俩小的怎么来的？
要不是她老婆子三催四请，他们能想起来把孩子接走？
林大军自然听不见他娘的心声，只是有些纳闷：“以前我回来，这小子总躲着，脸色也不好看，今天怎么突然转性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话里带着心疼和责备：“有啥好奇怪的？孩子小时候，你们每次回来那几天，他们不知道多粘你们，走的时候哭得撕心裂肺，你们呢？甩手就走，头都不回。”
“孩子那是被你们伤怕了，不敢凑上来了！你们当爹妈的多给点热乎气，多看看他们，他们还巴不得跟你们亲呢！天底下哪有孩子真不想爹娘的？”
林大军听着，心里那点模糊的愧疚忽然变得清晰起来，沉甸甸地压了一下。
是这样吗？
好像……真是这个理。
他忽然有些懊恼。
要是早知道这样，或许……就不该急着再要孩子。
城里开销大，四个孩子是不小的负担。
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埋怨起妻子王琴来。
都怪她整天在耳边念叨，说什么两个孩子养在老家，跟爹妈不亲，以后指望不上，老了没依靠。
还是得自己亲手带大一个，才贴心，才牢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