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行李时，老太太把大孙女林秋拉到里屋，避开人，压低声音叮嘱：
“你是姐姐，比大娃子懂事早。那小子看着机灵，到底年纪小，还没开窍，整天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到了那边，你多看着他点儿。你俩是一起长大的，比谁都亲，得互相照应着。”
林秋默默点头，手指绞着衣角。
老太太看着她，眼里透着心疼和不放心，话也说得更直白：“到了城里那个家，眼睛放亮些，手脚勤快点。看见有什么能搭把手的，别等着人叫。”
“你妈自己带着两个小的，肯定累得慌。你现在帮她一把，她念你的好，也能多看你一眼，多亲近你几分。”
她粗糙的手握住林秋细细的腕子，声音又低又沉：“记住奶的话，‘守亲守亲’，那守着的才亲近。别觉得他们是爹妈，就该理所当然地疼你护你。你这爹妈……心肠硬着呢，你得学会给自己挣个好过。”
林秋抬起头，眼圈有点红，小声问：“奶，那你……是偏心我和弟弟？”
老太太半点没犹豫，干脆地点了头：“跟那两个小的比，奶当然是偏心你俩。你们在我眼皮子底下一天天长大的。那两个娃，统共才见过几面？”
老太太心里有千万个不舍，也清楚孩子终究得跟着父母。
自己老了，还能照看几年？
城里的条件，到底是村里比不了的。
去城里的路上，林楠叽叽喳喳地围着林大军说话。
林大军起初有些不习惯，但难得儿子这么主动亲近，也就耐着性子一一回答。
林楠的问题虽带着乡下孩子初次进城的新奇和“没见识”，但他每次听完解答后，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透出的崇拜，让林大军很是受用——仿佛自己这个父亲无所不知、顶天立地。
这种被仰望的感觉，他许久不曾有了。
连带着，一旁原本沉默的林秋也被这气氛感染，神情放松了不少。
话题不知怎的转到了学习上。
说实话，林大军和王琴对孩子的学习向来不怎么上心。
两口子自己读书时就没什么天赋，自然也默认孩子不会是那块料。
但这不代表他们不知道读书好是件大好事。
所以当林楠说起自己怎么被老师夸聪明时，林大军先是惊讶：“真的假的？你爸我当年上学的时候……咳，那也是相当不错的！”
林楠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语气理所当然：“那我肯定是随爸你啊！”
林大军心里虚了一下，嘴上却含糊应着：“嗯……那你到了城里可得好好学，学好了，爸给你奖励。”
林楠反手就把大饼画了回去：“那等我开家长会，老师让优秀学生家长上台发言，爸你可要好好准备！”
“啊？还要发言？”林大军顿时紧张起来，那股子面对老师的天然畏惧冒了头，“我说啥啊？”
“就说你怎么教育孩子的呗。比如我为什么这么优秀，都是因为你给我创造了特别好的学习环境，家长重视，孩子才能考得好。”
林楠说得头头是道，最后还不忘将他一军，“爸，你小时候那么优秀，我爷奶当年怎么说的，你照样子说不就行了？”
林大军更心虚了：“那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我哪儿还记得……”
他顿了顿，却又忍不住压低声音问，“你再仔细说说，那发言一般都得讲点啥……”
旁边一直安静听着的林秋，眼神变得有点古怪。
她弟弟……不是回回考班里倒数，气得老师直瞪眼吗？
在林楠这儿收获了大量“崇拜”和满足感后，林大军兴致勃勃地转向女儿：“大妮儿，你成绩咋样？”
林秋犹豫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我……我成绩不好。”
林大军不以为意，随口道：“没事儿，女孩子读那么多书也没太大用，将来找个好婆家才是正理。”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带着点不经意的推脱，“大娃子聪明随我，你成绩不好……那肯定是随你妈，你妈上学时候脑子就不好使。”
林楠瞥了他一眼，忽然问：“爸，那你怎么看上我妈的？”
一个谎要用无数谎来圆，林大军只能吹嘘道：“当初那可是你妈死乞白赖追的我！”
“哦。”林楠没再深究，转而提起另一件事，“爸，人家城里是不是都不兴叫小名啊？‘大娃子’让同学听见多不好。”
林大军正在兴头上，大手一挥：“行，以后叫大名！”
三个人热热闹闹地进了家门，迎面就对上王琴一张满是怨气的脸。
“你还知道回来？”她声音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烦躁，“你知道我一个人带两个孩子有多累吗？！”
当初咬牙请了月嫂，可那价钱实在烧不起，不然也不会这么干脆答应把乡下两个孩子接来——好歹能搭把手吧？
结果呢？
接个人接到这个点儿？
她连口中午饭都没顾上吃！
林大军这才猛地想起，把媳妇一个人撂家里带孩子了。
他脸上有些挂不住，“哎呀，我这不是……”解释的话刚到嘴边，一扭头，却看见大儿子林楠正眼睛亮亮地望着自己，旁边的大女儿林秋也悄悄看过来。
到嘴边的话硬生生转了个弯，他挺了挺腰板，语气故意带上了点不耐烦：“那我不是有事儿嘛！”
王琴觉得丈夫这态度莫名其妙，追问道：“你能有什么事儿？”
“啧，男人外面的事，你少管。”林大军哪说得出来什么事，无非是快中午时，被林楠那小子一脸好奇地问城里有什么好吃的，他正吹在兴头上，稀里糊涂就带着俩孩子下馆子尝鲜去了。
吃饭时林秋小声问妈妈会不会着急，他当时正被儿子捧得飘飘然，顺口就说了句：“没事，你妈不敢跟我大小声”。
现在这话当然不能照实说。
王琴还想再说什么，林大军已经把手里拎着的打包盒递了过去：“给你带的。”
其实那是他们三人吃完剩下的。
王琴到了嘴边的抱怨咽了回去，看了看那油乎乎的饭盒，语气稍微缓了点儿，但还是带着心疼：“怎么想起买这个了？多贵啊，在外面吃多浪费钱。”
林大军摆出一副不容置疑的当家样子：“行了，买了你就吃。也不看看你自己这段时间累成啥样了？吃点好的补补怎么了？这个家，我做的决定，还用你一直叨叨？”
王琴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低声嘀咕了一句：“……德行。”
她这才把目光转向一直安静站在门边的两个孩子，眉头习惯性地微微蹙起，语气算不上热络：“还傻愣着干什么？进来啊。把东西收拾收拾归置好。”
林楠的态度也相当冷淡，直接问：“我们住哪儿？”
旁边的林秋紧张地小幅扯了扯他的衣角。
王琴的火“噌”一下就上来了：“大娃子！你怎么跟我说话呢？连声‘妈’都不会叫？你奶奶就是这么教你的？！”
林楠把脖子一梗，理直气壮地顶了回去：“你少说我奶！你刚才欺负我爸，我就是不高兴！”
一旁的林大军听得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