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楠问他愿望时，原主陷入长久的沉默。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透着一种被生活研磨过的麻木与困惑。
“其实我知道我妈偏心。”他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又像在自嘲，“我不是在她身边长大的，小时候跟奶奶亲。我妈总觉得，奶奶教坏了我，让我不跟她一条心。”
“可是……”他语气忽然变得艰涩，像要为自己记忆里那点稀薄的温暖辩护，“我妈也不是完全不在乎我。”
林楠：……你高兴就好。
原主没有察觉林楠的沉默，他的思绪飘得更远，掠过一个个他曾经付出、如今却已凋零的亲人。
“我大姐林秋，后来跟家里几乎断了联系，我能理解。”
原主的声音低了下去，“而且她过得也不好。四十多岁，查出了乳腺癌。我听人说，这病多是气出来的。她不到五十就走了。生病的时候，婆家嫌她是累赘，不肯掏钱治，她丈夫……直接跟她离了婚，划清界限。”
提起被母亲偏宠一生的弟弟林乐澄，原主脸上连嘲讽都懒得挂了，只剩一片漠然。
“我妈什么都给他铺好路，他觉得钱来得容易，心比天高，老想着一把赚个大的。后来做生意，赔进去几百万，窟窿大得填不上。他进去了几年，媳妇也离了。”
“林乐悠……”他念出这个名字，语气复杂，“一辈子没个定性，男朋友换来换去，到头来身边一个人都没留下，孩子就一个林多多，还不认她。老了老了，还查出得了那种说不出口的病，……”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已经明了。
他叹了口气，总结般说道：“有我们这样的儿女，我爸妈的晚年，其实也能想象得到。没什么天伦之乐，只有互相埋怨和一堆烂摊子。”
话题回到自身，他眼底的迷茫更深了：“还有谁欠我的？林多多吗？是我交了那么多年的家用，养大了她。可我老了，需要人的时候，她不认我。”
“但是，”他话锋一转，竟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那孩子，因为那样的家庭出身，性子独得很，除了给我妈打钱，和我妈说说话。几乎没什么人际往来，整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
“她不谈恋爱，不结婚，说是看她妈林乐悠那样，对‘成家’这两个字就恶心，也没信心自己能当好一个母亲，干脆就别让孩子来世上受苦。”
“她死得比我还早。”原主平静地说出一个残酷的事实，“在自己租的小公寓里，身边只有一只捡来的老猫。发现的时候，都过去好几天了。”
最后，他看向林楠，那眼神空洞得让人心悸：“你看，我这一辈子，过得是挺惨的。你要说报复……我该报复谁呢？”
“好像……并没有谁，真的过得很好了。”
原主喃喃道，那份积压多年的怨愤，在知道所有人的悲惨生活后，竟找不到一个清晰可恨的落点，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虚无。
林楠试探道：“你奶奶呢？好好孝顺她，让她安享晚年。”
原主摇摇头，眼神里总算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但那光也很快黯淡下去：“我小叔小婶是好人，厚道。我奶奶后来一直跟着他们过，没受什么委屈，后半辈子算是乐乐呵呵的，最后也是无病无灾，睡梦里走的。她挺好的，用不着我。”
用不着你……？
林楠心里打问号，不过也没多劝，换了个方向：“……那你那个女朋友呢？当初要是坚持一下，或者后来去挽回……”
原主还是拒绝了：“……她是个好女孩。后来我想明白了。她离开我，是对的。我们之间……就算了吧。我已经……放下她了。”
林楠有点没辙了，干脆给出最常规的建议：“那你就抛开这一大家子烂摊子，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这辈子，就奔着顺遂幸福去活。”
没想到，这句话却像触动了原主某个开关，他抬起眼，里面不是豁然开朗，而是更深、更空的迷茫：“什么叫幸福呢？怎么算‘过好了’？”他像是在问林楠，又像是在问自己，“家庭美满，事业有成，儿孙满堂……如果我真这么过了一辈子，又真的有意义吗？”
林楠抱着胳膊，算是彻底看明白了。
这位原主，后半辈子估计啥实事也没干，净在犄角旮旯里琢磨这些人生道理、哲学终极问题了。
这状态，离大彻大悟、看破红尘、出家找个庙待着也不远了。
他懒得再绕弯子，直接问：“那你到底想干嘛？总得有个具体点的念想吧？”
原主低下头，又思考了很久。
久到林楠几乎要没耐心了，他才抬起头，眼神里那种虚无的迷雾稍稍散开，露出底下一点近乎执拗的、孩子气的认真：
“我……我想考个高考状元。”
林楠眉梢微动，没打断。
原主继续说了下去，语气渐渐顺畅，像是终于理清了内心深处最隐秘的线头：“还有，我小时候上小学初中，是靠着国家的补贴才读下来的。老了，没人管我的时候，也是国家的政策给我发钱，让我没饿死街头。”
“我这一辈子，在‘家’这个字上，什么都没得到，也什么都留不下。但……国家和社会，在我最难的时候，给了我最基础的支撑。”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坚定，“我不想再纠缠那些家长里短、爱恨情仇了。没意思，也没结果。”
“我就想……做一个对国家、对社会‘有用’的人。哪怕一点点用处也好。”
他看向林楠，眼神清晰起来：“这算愿望吗？”
林楠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但又隐隐觉得，在原主那团乱麻般的人生废墟里，扒拉出这么个“崇高”又具体的愿望，竟有种荒谬的合理性。
最终，林楠什么评价都没说，只是对着原主，平淡地吐出一个字：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