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汉一家三口挤住在王老汉的主屋里,虽然也简陋,但比尚枣和春芽住的西厢房要好些。
西厢房平日里是王大柱和王二柱的房间,如今收拾出来给尚枣和春芽暂住。
西厢的墙壁单薄,夏热冬冷,夜里能听见屋外风吹过山林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呜咽。
尽管王老汉已经表明了态度,明天一早就送她们进城,尽管那番“留不下”的对话让尚枣多少放下心来,但她依然不敢完全放松警惕。
前世在南昌侯府的经历教会她,人心之变往往只在瞬息之间。
在这陌生的山村,在这完全无法掌控的环境里,她必须保持最高度的警惕。
入夜后,尚枣低声吩咐,“把门闩插好。今晚我们轮班睡,我守前半夜,你守后半夜。”
春芽用力点头,将门后那根粗糙的木门闩仔细插好,又搬了个破木凳抵在门后。
虽然知道这简陋的防御可能挡不住一个壮汉的冲击,但至少能争取一点时间,能发出声响。
两人和衣而卧。
尚枣靠在床头,闭着眼睛,耳朵却竖着,捕捉着屋外的每一点动静。
她能听见隔壁主屋里传来隐约的鼾声,能听见院子里偶尔的虫鸣,能听见远处山林里不知名鸟兽的啼叫。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
尚枣的脑海里却在飞快地转着各种念头。
王老汉那双鹰一样的眼睛,大柱不甘心的眼神,二柱憨厚的笑容···
她轻轻摸了摸怀里,那些贴身藏着的文书、路引、银票,都在,这是她全部的倚仗。
忽然,她想起什么,轻轻起身,从怀中抽出一张银票。
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能看到那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湖州钱庄的票子,在大宴各州都能通兑。
她走到床边,将银票小心地塞进枕头下面。
一百两。
在这靠山村,猎户一家辛苦一年,刨去口粮和必要开销,能攒下三五两银子已是难得。
这张银票,足够他们翻修房屋,置办田产,给大柱娶个像样的媳妇,或许还能带二柱去城里找大夫瞧瞧。
这不是施舍,是了结因果。
王老汉一家救了她们,提供了庇护,虽有不该有的念头但终究守住了底线。
这份情,尚枣记下了,也用她能想到最稳妥的方式还了。
钱放在枕头下,等她们走了,王老汉收拾屋子时自然会发现。
这样既不会当面给钱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也算还了这份人情。
做完这些,她才重新回到床边,继续守夜。
后半夜,春芽接替了她。
尚枣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虽然疲惫,却睡得并不安稳。
梦里又是前世的场景,宫门前的箭雨,李淡撕心裂肺的呼喊,还有贤太后冰冷的面容···
天蒙蒙亮时,她就醒了。
春芽已经准备好了。
两人用屋里那盆清水简单洗漱,换上自己原本的衣裳。
尚枣脸上的青紫肿消退了一些,但依然明显,她用头发稍稍遮挡了一下。
最重要的文书路引,两人分别贴身藏好。
银票除了留给王老汉的那一百两,其余的都仔细收在贴身的衣服里。
刚收拾妥当,外面就传来了动静。
王老汉已经起来了,正在院子里和什么人说话。
透过窗纸的破洞,尚枣看到院子里停着一辆牛车。
很简陋的木板车,车轱辘是木头的,套着一头瘦骨嶙峋的老黄牛。
牛车旁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王老汉,另一个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穿着比王家父子稍好一些的粗布衣裳,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正斜倚着车辕,嘴里叼着根草茎,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视着院落。
靠山村的大部分人家都姓王,而那个男人是村长的儿子,叫王柄,村里人都叫他柄子。
靠山村只有这一辆牛车,是村长家的。
平时谁家有事要用车,都得提前说好,付些粮食或者猎物当车资。
王老汉今天要送尚枣她们进城,自然是去借了车。
“姑娘们,准备好了吗?”
王老汉在门外喊。
尚枣和春芽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出去。
晨光微熹,山村的清晨带着露水的湿气和草木的清香。
王老汉站在牛车旁,大柱和二柱也都在。
大柱的脸色还有些不好看,但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帮着整理牛车。
二柱则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围着牛车好奇地转来转去。
“漂亮姐姐要去哪里?”
二柱看见春芽出来,立刻跑过来,傻傻地问。
他知道爹和哥哥会经常出门打猎,有时候一去就是好几天。
但为什么漂亮姐姐也要出门?
漂亮姐姐不是应该一直在这里,陪他玩吗?
春芽看着二柱那双清澈却呆滞的眼睛,心里有些感慨。
她对着二柱笑了笑,那笑容很温柔。
“姐姐要回家了,二柱你要乖乖的,听爹和哥哥的话,好好长大。”
说完,她站起身,在尚枣的搀扶下,准备上牛车。
就在春芽转身的刹那,一直斜倚在车辕上的王柄忽然直起了身子。
他的目光牢牢锁在春芽脸上,那张脸虽有些憔悴,却白皙清秀,尤其是刚才对二柱温柔一笑时,眉眼弯弯,唇边漾开的弧度,像石子投入他死水般的心里,激起了从未有过的涟漪。
王柄活了二十二年,见过的女人无非是村里那些皮肤黝黑、嗓门粗大、常年劳作腰背佝偻的村妇。
何曾见过这样肌肤似雪、说话温软、一举一动都带着某种他无法形容的“讲究”的姑娘?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神里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惊艳与贪婪。
尚枣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眉头骤然蹙紧。
那目光让她极不舒服,像黏腻的蛛网,带着赤裸裸的占有欲。
尚枣的眉头皱了起来。
“漂亮姐姐!你不要走好不好?”
二柱似乎终于反应过来春芽要走了,突然急了,伸手想去拉春芽的衣袖,声音里带着孩童般的委屈。
王大柱一把拉住弟弟,手臂肌肉贲起。
他看着春芽,眼神复杂,有挣扎,有不甘,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二柱,她们不属于这里。”
大柱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认命的无奈。
二柱呆呆地看着春芽上了牛车,看着那辆破旧的牛车开始缓缓移动。
他忽然发狠,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推。
二柱虽傻,力气却大得惊人。王大柱猝不及防,被他推得踉跄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二柱!”
王大柱又惊又怒。
二柱却已不管不顾,朝着牛车追了几步,然后停在原地,看着牛车越走越远,豆大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像个被夺走最心爱玩具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