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芽坐在牛车上，回头看着二柱越来越小的身影，心里也不是滋味。
但她很快转回头，因为眼下有更重要的事。
牛车确实很慢。
老黄牛迈着迟缓的步伐，牛车在崎岖的山路上吱呀吱呀地摇晃，速度慢得让人心焦。
这速度还不如人快步走到汴州。
照这个速度，五里路不知道要走多久。
春芽有些着急，忍不住开口。
“这位小哥，能不能让牛走快些？我们赶时间进城。”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大户人家丫鬟特有的礼貌和分寸感，在这寂静的山路上格外清晰。
王柄正偷眼打量着春芽的侧影，闻声身体微微一震，一股奇异的酥麻感从脊椎窜起。
他转过头，脸上堆起一个自认为和善的笑容。
“不行呀，小妹妹。这牛老了，没力气，走不快。你看它喘的。”
那声“小妹妹”叫得黏腻轻浮，春芽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一阵恶心。
她不再言语，默默朝尚枣身边靠了靠，低下头避开那道令人不适的视线。
王老汉坐在车辕另一侧，看着王柄那直勾勾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脸色沉了下来。
显然他也注意到了王柄那不加掩饰的眼神，握着旱烟杆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他早就知道王柄这小子不是个安分的。
村长家算是村里最富裕的人家，王柄又是独子，从小被惯坏了，在村里横行霸道，没少欺负人。
前年还差点强占了邻村一个逃荒来的孤女，要不是那女子的亲戚找来，事情就闹大了。
王老汉原本想着，只是借车送人，早去早回，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他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但眼下已经上了路，牛车是王柄驾着的，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暗暗祈祷，希望这一路能顺顺利利。
牛车继续慢悠悠地往前走。
山路蜿蜒，两旁是茂密的树林，清晨的雾气还没完全散尽，林间影影绰绰的。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连村子都还没完全离开视线范围。
王柄忽然“吁”了一声，勒住牛车。
“怎么了？”王老汉问。
“牛累了，走不动了，得歇歇。”
王柄跳下车，走到老牛旁边，装模作样地拍了拍牛脖子，目光却斜睨着车上的两个女子。
尚枣的心一沉。
牛确实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绝不至于这么快就走不动。
这分明是借口。
牛车停下，尚枣、春芽和王老汉都下了车。
尚枣环顾四周，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两边是茂密的树林，官道在此处拐了个弯，视线受阻。
“大叔。”
尚枣当机立断，走到王老汉身边，压低声音道，“您看既然牛车走不了，我们姐妹俩想尽快进城，不如走着去如何？五里路，走快些，一两个时辰也就到了。”
王老汉也想早点把人送走，早点拿到钱。
虽然尚枣没说，但他相信，只要把人平安送到红坊，红坊不会亏待他。
而且，看王柄那眼神，他实在不放心。
“行。”
王老汉点头。
“我与柄子说一声，咱们走着进城。”
他说完，转身朝王柄走去。
尚枣和春芽站在一旁等着。
晨风吹过，林间枝叶沙沙作响，带来一丝凉意。
春芽紧张地抓着尚枣的衣袖，手心里全是汗。
尚枣看着王老汉和王柄交涉。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听不清具体内容，但能看到王柄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王老汉则皱着眉头，似乎在据理力争。
忽然，王老汉似乎说了一句什么重话，王柄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
尚枣的心跳骤然加快。
话音未落，只见王柄突然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
王老汉背对着他，毫无防备。
“大叔，小心！”
尚枣和春芽同时失声惊呼。
但已经晚了。
王柄举起石头，狠狠砸向王老汉的后脑！
“砰！”
一声闷响。
王老汉甚至没来得及回头，身体猛然一僵，眼睛瞬间瞪大，瞳孔涣散。
他踉跄了一步，试图转身，但身体已经不听使唤，软软地倒了下去，后脑处迅速渗出血来，染红了地上的黄土。
“啊！”
春芽吓得尖叫起来。
尚枣的大脑在那一瞬间一片空白，但身体的本能反应比思考更快。
她一把抓住春芽的手腕，声音嘶哑却无比清晰。
“跑！快跑！”
两人转身就朝来时的方向狂奔。
村子就在那边，只要跑回村子，就有救了！
但王柄的动作更快。
他扔下沾血的石头，脸上带着狰狞的表情，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拔腿就朝她们追了过来。
他是个壮年男子，常年在山里活动，脚力极快，几个呼吸间就拉近了距离。
尚枣和春芽只是两个弱女子，又经历了前几日的逃亡，体力尚未完全恢复，怎么可能跑得过他？
眼看王柄越来越近，春芽忽然做出了决定。
她猛地松开尚枣的手，转身，朝着王柄的方向跑去！
“小姐！你快跑！”
春芽的声音带着决绝的哭腔。
“别管我！快跑！”
她想拦住王柄，哪怕只是拦住一瞬间，给小姐争取逃跑的时间。
尚枣的脚步顿住了。
她回头，看见春芽张开双臂，像一只想要挡住猛虎的小鸟，朝着王柄冲去。
“春芽！”尚枣嘶声喊道。
但春芽已经不管不顾了。
她是丫鬟，从小被卖进尚家，是小姐待她好，教她识字，给她体面。
这一路逃亡，小姐更是多次护着她，甚至把仅有的食物分给她。
现在，该她保护小姐了。
只要小姐能逃出去，她死了也值。
王柄显然没料到春芽会主动冲过来，愣了一下。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春芽已经扑到他面前，死死抱住他的腰，嘴里大喊。
“小姐！快跑啊！”
尚枣的眼泪涌了出来。
她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
春芽用命给她争取的时间，她不能浪费。
她最后看了春芽一眼，将那张含泪却坚定的脸刻进心里，然后转身，拼尽全力朝村子的方向跑去。
身后传来春芽的惊叫和王柄的怒骂声。
尚枣不敢回头，只是跑，拼命地跑。
肺像要炸开，腿像灌了铅，但她不敢停。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是自己的喘息声，以及身后越来越远的撕扯声和王柄暴怒的咒骂。
她跑出官道，钻进路旁的树林，借助树木的掩护继续狂奔。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去村子，找人救春芽，救王老汉。
而此刻，官道上。
王柄被春芽死死抱住，一时挣脱不开，眼看着尚枣跑进了树林，消失不见。
他勃然大怒，用力掰开春芽的手臂，狠狠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臭娘们！找死！”
春芽被打得偏过头去，脸颊迅速红肿起来，嘴角渗出血丝。
但她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用那双眼睛狠狠瞪着王柄，那眼神里的恨意和决绝，让王柄心里都有些发毛。
但他很快镇定下来。
跑了一个，还剩一个。
而且，王老汉还躺在那里，生死不知。
他看着怀中挣扎的春芽，这个即使狼狈不堪依然难掩秀色的女子，又瞥了一眼地上血泊中的王老汉，脑子飞快转动，一个恶毒的念头逐渐成形。
现在，得赶紧“善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