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彻底撕破夜幕时,尚枣和春芽已经在山林间跋涉了整整一夜外加一个上午。
当太阳升到中天,将五月温和却依旧炽热的光芒洒进林间时,两人终于支撑不住,倚靠着一棵粗壮的松树瘫坐下来。
饥饿像一把钝刀,在胃里反复磨锉。
起初只是隐隐的空虚感,后来变成尖锐的绞痛,再后来,连疼痛都变得麻木,身体仿佛已经耗尽了所有能量,连发出饥饿信号的力气都没有了。
喉咙干得像是塞满了砂砾,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水袋在黎明前就彻底空了,最后几滴水被她们珍惜地倒在掌心,互相舔舐,却连润湿嘴唇都勉强。
春芽的声音虚弱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她的嘴唇干裂起皮,脸色苍白如纸。
尚枣也好不到哪里去,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黏在同样苍白的脸颊上。
她靠着树干,努力睁大眼睛环视四周。。
如果方向判断正确,再往西走三十多里左右,就能走出虎岗连山,进入汴州地界。
可这最后的三十里,对于两个已经耗尽所有体力、饥渴交加的少女来说,简直是天堑。
尚枣没有回答。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活着,就有希望。
她睁开眼睛,目光在周围的地面上逡巡。
五月的山林,草木繁盛。
汴州与湖州气候相似,虽在山中温度略低,但此时正值春末夏初,正是野菜生长的季节。
忽然,她的视线停在一丛枯草旁,几片嫩绿色的锯齿状叶子,顽强地从枯黄的草丛中探出头来。
“春芽,过来。”
尚枣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春芽勉强挪过去,看见尚枣从地上小心翼翼地拔出一株植物,茎秆细长,叶片边缘呈锯齿状,根部还带着湿润的泥土。
春芽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这不是野草。”
尚枣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是在讲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这叫苦苣菜,是一种野菜。贫苦人家青黄不接时,常采这个充饥度日。”
她说着,又拔了几株,仔细地摘掉根部的泥土,递给春芽。
“能吃。虽然味道苦,但能填肚子,能救命。”
春芽接过那几片绿油油的叶子,手在微微发抖。
她看着尚枣已经将一株苦苣菜塞进嘴里,闭着眼睛,慢慢咀嚼,喉结滚动,艰难地咽了下去。
春芽咬了咬牙,也闭着眼睛,将一片叶子塞进嘴里。
刚嚼两下,她的脸就皱成了一团。
“好苦!”
她差点吐出来,那股苦涩直冲脑门,带着土腥味和植物特有的青涩。
但她看着尚枣同样在艰难吞咽的样子,还是强忍着,将那口苦涩咽了下去。
尚枣也强忍着反胃的冲动,继续采摘野菜,强迫自己咽下。
野菜下肚,虽然远远填不饱饥饿的胃,但至少让那种虚脱般的无力感稍微缓解了一些。
她站起身,感觉腿脚似乎恢复了些许力气。
“我们想要走出虎岗连山,大概还得三十多里。”
尚枣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但只要进了汴州地界,找到人家,我们就有救了。”
春芽点点头,也挣扎着站起来。
两人再次上路,互相搀扶着,在官道上艰难前行。
她们不敢走小路,一是怕迷路,这深山老林一旦走错方向,可能就永远出不去了。
二是怕遇到野兽。官道虽然目标明显,但至少方向明确,且相对安全,野兽一般不敢轻易上官道。
两个时辰后,太阳开始西斜。
尚枣和春芽拖着沉重的步伐,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刀尖上,春芽的脚底早就磨出了水泡,水泡破了,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
就在这时,尚枣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丝异响。
她猛地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远处,隐约传来马蹄声,不是一匹,是两匹,正朝这个方向而来,速度不快,像是在搜寻什么。
“有马蹄声。”
尚枣一把抓住春芽的手臂,声音压得极低。
“快躲起来!”
春芽也听到了,她的眼睛亮了一下,那是一个濒死之人看到希望时的本能反应。
“小姐,会不会是路过的行人?,求他们带我们一程···”
她是真的走不动了。
脚底的疼痛已经麻木,但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从破损的皮肤渗出,浸湿了鞋袜。
“不行。”
尚枣斩钉截铁地打断她。
“就我们两个女子,这荒山野岭的,谁也不能相信。”
说完,她不由分说地拉着春芽,迅速躲进官道旁的树林里。
两人趴在厚厚的落叶和草丛中,屏住呼吸,透过枝叶缝隙向外窥视。
马蹄声越来越近。
很快,两匹马出现在官道上。
马背上坐着两个汉子,都穿着深蓝色的粗布短打,腰间佩着刀。
其中一人面庞黝黑,正是那个姓于的‘武行师傅’。
另一人脸上有道狰狞的疤,从左眼角一直划到嘴角。
春芽的眼睛瞬间瞪大了,惊恐地捂住嘴,才没有叫出声来。
她压低声音,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尚枣的心沉了下去。
她死死盯着那两个人,看着他们在官道上缓缓前行,目光不断扫视道路两侧,显然是在搜寻什么。
“只有两个人。”
尚枣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
“看样子,他们分成了几路,在各个方向寻找我们。我们不能继续走官道了,目标太明显。”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
“走小路。”
春芽的脸色更白了。
“走官道更危险。”
尚枣不容置疑地说,“他们既然能追到这里,说明对这一带很熟。我们继续走官道,迟早会被追上。”
她说完,转身朝着树林深处走去。
春芽咬了咬牙,也跟了上去。
小路果然难走。
没有官道的平坦,只有蜿蜒曲折、几乎被杂草淹没的羊肠小道。
地上盘根错节,藤蔓丛生,两人走得更加艰难,速度也更慢了。
太阳开始西斜,天边泛起橘红色的晚霞。
树林里的光线渐渐暗淡下来,那些在白日里看起来寻常的树影,在暮色中变得狰狞起来,像是潜伏的怪兽。
就在这时,一只灰褐色的野兔突然从草丛里窜出来,从春芽脚边“嗖”地掠过。
“呀!”
春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魂飞魄散,脚下一软,整个人往后倒去,重重摔在地上,手掌被尖锐的碎石划破,渗出血来。
尚枣连忙转身去拉她:“没事吧?”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咆哮。
那声音浑厚、威严,带着百兽之王的霸气,在山林间回荡,震得树叶都在微微颤动,令人胆寒。
两人同时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