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时,驿站的庭院里已经有了动静。
尚枣在春芽的侍候下梳洗完毕,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藕荷色窄袖襦裙,外罩月白披风。
头发梳成简单的螺髻,簪着一支素银簪子。
她站在铜镜前,春芽为她整理衣襟,轻声问。
“小姐,今日可要戴惟帽?”
“戴。”
尚枣淡淡道,“路上风尘大。”
春芽取来惟帽,薄纱垂落,将尚枣的面容遮掩在朦胧之后。
她推开房门,清晨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驿马厩里特有的草料和牲畜气味。
院子里已经忙碌起来。
武行的师傅们正在检查车辆、套马、装载行李。
车轮的辚辚声,马匹的嘶鸣声,师傅们低声交谈的声音,交织成驿站清晨特有的喧嚣。
尚砚辰站在驿站的侧门旁,正和一个驿卒说着什么。
他今日换了身深青色劲装,腰间束带,显得身姿挺拔。
见尚枣出来,他快步走来,手里提着一个粗布包裹。
他声音轻快。
“今日咱们就要出湖州地界了。
我让驿卒准备了些干粮,路上若错过驿站,也好充饥。”
他举了举包裹,里面是刚出炉的饼子,还冒着热气,散发出麦香。
“辛苦砚辰哥了。”
尚枣微微颔首。
这时,领头的武行师傅,姓赵,一个四十来岁、面庞黝黑的汉子,冲着这边喊道:“尚举人,车马都备妥了,咱们该出发了!”
“来了!”
尚砚辰应了一声,转向尚枣。
“枣儿妹妹,咱们走吧。”
“嗯。”
尚枣应道,由春芽搀扶着走向马车。
临上车前,她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向驿站二楼东侧的窗户,昨夜李淡住的那间房。
窗户紧闭着,窗帘严实实地拉着,看不出里面是否还有人。
他应该已经走了吧。
尚枣心想。
南昌侯事务繁忙,定是星夜兼程赶路,不会像他们这样按部就班。
她收回目光,提起裙摆,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车厢里,春芽已经将锦褥铺好,小几上摆好了茶水。
尚枣摘下惟帽,靠在车厢壁上,轻轻舒了口气。
马车缓缓驶出驿站,上了官道。
起初,道路两旁还能看见零星农舍、田间劳作的农人、嬉戏的孩童。
但随着时间推移,人烟渐渐稀少,房屋越来越稀疏,最后只剩下绵延的田野和远处起伏的山峦。
正午时分,他们已经接近山区。
官道开始变得崎岖,马车颠簸得厉害。
尚枣透过车窗望去,只见前方山脉如黛,层层叠叠,像是大地隆起的脊梁。
“小姐,搭着点毯子,山里凉。”
春芽取出一条薄毯,铺在尚枣膝上。
尚枣点点头,从随身的小书箱里取出一卷《大宴舆地志》,慢慢翻阅。
这是她离家前特意让尚金亮找来的,上面详细记载了从湖州到京城沿途的山川地理、驿站里程。
她看得仔细,不时对照窗外的景象。
马车又行了一个时辰,前方终于完全进入山区。
道路变得狭窄,两旁是茂密的树林,阳光被树冠切割成斑驳的光点,洒在路面上。
空气明显凉爽下来,带着山林特有的湿润气息。
中午,车队在一处较为开阔的林地旁停下。
武行的师傅们熟练地卸马、捡柴、生火。
春芽取出尚王氏准备的铁锅、米袋和咸菜罐子,开始准备午饭。
尚枣下车活动筋骨,坐了一上午,四肢都僵了。
很快,一锅粟米粥熬好了,配上尚砚辰买的饼子和尚王氏腌制的咸菜,一行人围坐在一起,简单用了午饭。
尚枣吃得不多,她的注意力一直在那些武行师傅身上。
她注意到,领头的赵师傅吃饭时,眼神总是不经意地扫过她和尚砚辰,又迅速移开。
其他几个师傅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彼此间交换着眼色。
饭后,赵师傅将尚砚辰叫到一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尚枣隔着一段距离,听不清具体内容,但能看见尚砚辰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过了一会儿,尚砚辰走回来,在尚枣身边坐下,压低声音道:“枣儿妹妹,赵师傅说,按照咱们今天上午行进的速度,恐怕今夜无法按时赶到下一个驿站了。”
尚枣放下手中的粥碗,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声音平静。
“速度慢了就提速。
我吃得苦,晚上务必要在驿站休息。
住在野外,太不安全。”
她说着,抬眼看向远处的赵师傅。
那人正背对着他们,和另一个武行师傅说着什么,手势比划着,像是在讨论路线。
尚砚辰迟疑道:“可是马匹已经累了,再提速恐怕···”
“马累了可以换着骑,可以休息时多加草料。”
尚枣打断他,目光依然落在赵师傅身上。
“但人若露宿荒野,遇上盗匪野兽,就不是累不累的问题了。”
尚砚辰见她态度坚决,只得起身,又去和赵师傅交涉。
两人说了片刻,赵师傅的脸色明显沉了下来,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转身走开时,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悦。
尚砚辰回来时,眉头紧锁。
“枣儿妹妹,赵师傅答应了,下午提速。
但我看他似乎不太情愿。”
尚枣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草屑,示意尚砚辰跟她走到一边。
春芽会意,守在几步之外,警惕地注意着四周。
尚枣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
“护送咱们的这些武行师傅,你了解多少?是谁找的?在湖州干了多少年了?”
尚砚辰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微变。
他不是傻子,立刻明白了尚枣话里的深意。
他瞥了一眼远处的赵师傅,声音也压得极低。
尚枣轻轻摇头。
“我不知道。只是心里有种不安的直觉,好像要发生什么事。”
她顿了顿,补充道。
“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都小心着点。
砚辰哥,你身上若有重要的东西,最好随身携带,不要放在行李车上。”
尚砚辰沉默了片刻,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这几个武行师傅,都是金亮族叔安排的。说是湖州城里最有信誉的武行,护送过不少商队,从无差错。
他看向尚枣,眼神里有了担忧。
“但就像妹妹说的,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听妹妹的。”
“也许是我多虑了。”
尚枣语气缓和了些。
“砚辰哥不必过于紧张。只是小心驶得万年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