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一辆没有悬挂任何徽记的普通旅行马车,悄然驶入了日内瓦共和国的边境。
在这座以钟表、加尔文教和刻板严谨的银行业而闻名的城市里,莱昂·弗罗斯特与塔列朗的到来,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们没有下榻豪华的酒店,而是在塔列朗那位“朋友”的安排下,住进了一间位于罗讷河畔的、毫不起眼的公寓里。从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对岸那些古老而富有的银行家族的宅邸。
灯火辉煌,秩序井然。
“喏,那就是他现在工作的地方。”
塔列朗指着河边一片混乱的码头区,那里有一间小小的、毫不起眼的贸易行。“卢梭兄弟贸易行”,一个空壳子,实际上是几个投机商人用来走私法国奢侈品的窝点。我们的天才,就在那里,为他们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帐目。”
莱昂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能想象得到,一个怀揣着足以改变整个欧洲金融格局思想的天才,却被迫在这里,与一群庸俗的走私贩为伍,内心是何等的煎熬与不甘。
这也更加增加了他说服对方的信心。
当天晚上,莱昂换上了一身朴素的市民服装,独自一人,走进了那间塔列朗的朋友事先打探好的、克拉维埃尔时常光顾的廉价酒馆。
酒馆里,空气混浊,充满了劣质烟草、酒精和水手们的汗臭味。
莱昂在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下,点了一杯最便宜的黑麦啤酒。
很快,他就在吧台边,看到了他的目标。
莱昂端着酒杯,走了过去。
“克拉维埃尔先生?”他用法语轻声问道。
那人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警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篾。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他的法语带着浓重的日内瓦口音。
“一个读过您着作的————崇拜者。”
莱昂将那本《论国家信贷与货币流通的未来》放在了吧台上。
克拉维埃尔看到那本小册子,先是一愣,随即自嘲地笑了起来:“崇拜者?
崇拜一个被整个日内瓦当成疯子的失败者?年轻人,你是在拿我寻开心吗?”
“不。”
莱昂的眼神无比真诚,“我崇拜的,是这本书里所闪耀的,足以照亮整个欧洲未来的思想。只是————它诞生在了错误的地方,错误的时代。”
这句话,象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克拉维埃尔的心扉。
他第一次正眼打量起眼前这个陌生的年轻人。他看到了那双与众不同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深邃眼眸。
“坐。”
他吐出一个字。
两人没有再多说废话,而是围绕着那本小册子的内容,展开了一场针锋相对的、激烈的辩论。
克拉维埃尔抛出了一个又一个尖锐的问题,从货币的本质,到国家破产的风险,再到如何防范政客对银行的滥用。每一个问题,都直指他理论中最内核、也最容易被攻击的薄弱环节。
然而,他所遇到的,是一个来自两百年后的“怪物”。
莱昂不仅轻松地回答了他的所有问题,甚至还在此基础上,进行了深化和补充。
“————您提出的,以国家未来税收作为信用抵押,是革命性的。但是,这还不够。”
莱昂的声音不大,却让克拉维埃尔听得心神巨震,“真正的国家信用,不应该仅仅是税收,而应该是整个国家的生产力总和”!每一位法兰西国民的智慧与劳动力,都应该是国家信用的组成部分!银行发行的货币,本质上,就是这张国家生产力总和”的股票!”
克拉维埃尔握着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而要如何防范政客滥用银行的印钞权?”
莱昂继续说道,“答案是独立”与制衡”!银行在日常经营上,必须独立于财政部,不受任何行政命令的干预。但同时,它又必须接受一个由国王、最高法庭和————我们甚至可以引入部分大商人组成的国家信贷监督委员会”的监管!它的储备金率、利率调整,都必须公开透明,并向该委员会负责!”
“这————这不可能!”
克拉维埃尔失声说道,“没有哪个国王,会放弃如此巨大的权力!”
莱昂笑了。
他知道,是时候亮出自己最后的底牌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由图尔戈他们绘制的、简化版的《法兰西国家财富地图》,在吧台上缓缓展开。
那触目惊心的颜色对比,和下方那组代表着极度不公的税负数据,象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克拉维埃尔的心上。
“你问我,哪个国王会同意?”
莱昂指着那幅地图,一字一句地说道,“一个————国家财政收入不足五亿,却背负着超过二百亿债务的国王;一个————眼睁睁看着自己98的国民,用35的土地,去供养那2的特权阶层的国王;一个————站在亡国边缘,除了彻底变革,已经无路可走的国王!”
他抬起头,自光灼灼地盯着克拉维埃尔。
“我,不是来和你探讨理论的,克拉维埃尔先生。”
“我来这里,是邀请你,成为这家将实践你全部理想的银行的————第一任行长。”
“我给你一个机会,不是在纸上,而是在欧洲最强大的王国的心脏上,亲手————创造历史。”
酒馆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已经远去。
克拉维埃尔的呼吸,变得无比急促。
他看着眼前这份荒诞却真实的地图,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比他年轻得多,思想却比他更深邃、更疯狂的年轻人。
他知道,他生命中一直在等待的那个机会、那个能够理解他、并且拥有足够力量去实现他抱负的人,终于————出现了。
他甚至没有丝毫的尤豫,没有丝毫的怀疑对方的身份,那一刻,血涌上了脑袋,他猛地站起身,因为激动,身体甚至有些摇晃。
他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莱昂的手,双眼中,重新燃起了被压抑了太久的、
名为“野心”与“理想”的火焰。
“我————愿意为您效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