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当凡尔赛宫统计局的办公室里,那些新招募的年轻人正以一种近乎狂热的热情,接受奥古斯特等人的培训,摩拳擦掌准备大于一番的时候,莱昂离开统计局的办公室,来到了属于财政部其他分部门的一间办公室里面。
一手拄着他那根标志性的手杖。
显贵会议之后,莱昂一直没有机会来得及和自己这位非常重要的盟友会面。
现在,接下来整个统计局工作的大方向敲定后,他需要尽快和塔列朗就经济调查的具体事情沟通。
因为并不想要把自己和塔列朗的关系摆在明面上,所以,一直以来,两人都没有在公开场合见过面。
甚至,就连显贵会议上,塔列朗都专门特意没有去参加。
之前两次会面,一次在巴黎皇宫的信仰咖啡馆,一次是在塔列朗治下的一个小教堂。
但是,总不能一直搞这种偷偷摸摸但是实际上一点也不安全的地下见面。
所以,莱昂委托布里安,帮他制造了一个机会一一国王陛下于今日下午,就教会财产申报事宜,召见奥顿主教塔列朗。在主教觐见之后,统计局总监督弗罗斯特子爵,应当就此事与主教进行一次“非正式的业务沟通”。
嗯。
这其实是布里安的主意。
不愧是政场老手。
“我尊贵的子爵,”
一见面,塔列朗斜靠在扶手椅上,声音中带着一丝嘲讽,“我听说,您今天在索邦,扮演了一位慷慨的牧羊人,为一群迷途的羔羊,许诺了一个用数字构成的未来。真是一场精彩绝伦的布道。”
莱昂已经习惯了他这种带着嘲讽式语气的打招呼方式,直接无视,切入话题:“关于我们接下来的计划,国王陛下和你聊过了?”
“聊过了。”
塔列朗看着他,“但是很明显,你们没有把所有的完整计划都告诉他。记住,这是你的把柄,握在我手里了。”
莱昂一笑:“主教大人,我想你应该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把柄这种东西,更多时候,相较于曝光它或者是利用它,反而是把自己拉下水,获得的收益更多。”
“哈哈哈————
塔列朗笑了笑。
对嘛。
这才是对胃口的计划和人。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脸奥尔良,还有瑞格这样的人,都能落你手里了。”
“不,不是落我手里了。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人在做,天在看,善恶终有一报。”
莱昂看着他,“主教大人,你要小心点。”
“啧。”
塔列朗摇摇头,“我做的那些事,等我死后,顶多上不了天堂,但是绝对不会下地狱。而你做的那些事,你还没死,就有人要把你下地狱了!”
“我很期待。”
莱昂说着,坐到了塔列朗的对面,“接下来,我的计划分为三步。第一步,内部集成。就是我们现在正在做的,将财政部过去二十年的烂帐清理一遍,创建起我们自己的、可靠的内部数据库。这是为了武装我们自己,摸清敌人的基本盘。”
“第二步,试点突破。我不会愚蠢到一开始就在全国铺开。我会选择一个省份,一个具有代表性、但又不至于让整个王国都神经紧张的省份,作为试点。比如诺曼底,那里航运发达,贵族势力错综复杂,是一个完美的试验场。我要通过这个试点,摸索出一套可行的、能够推广到全国的调查方法和流程。”
“第三步,全面普查。在试点成功,流程完善,并且向国王证明了我们的能力之后,我才会请求授权,将《国家财富地图》的绘制工作,推广至整个法兰西。”
听完这番话,塔列朗脸上依旧是懒洋洋的表情:“说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
“接下来,我准备组建一个法兰西皇家银行。”
莱昂看着他。
“恩?”
塔列朗一愣。
莱昂没有等他反应,继续说道:“然后重组东印度公司。”
塔列朗脸上的惊讶更胜,坐直了身子。
“等到财政和贸易都抓在我们手里的时候,接下来,就是军队了。”
塔列朗脸上的表情一僵。
“然后,是宪政和外交————”
“停停停!”
塔列朗忙是抬手打断他,“可以了,后面就不用说了。”
“别呀,主教大人,还有更多你不知道的事情呢!”
莱昂笑着,“你难道都不好奇吗?”
“别!”
塔列朗很坚定,“我年事已高,还想多活两年。”
“主教大人您不想要更多的把柄了?”
莱昂继续逗他。
“好了好了,我们严肃点,说回眼下的事情。一个————很有条理的计划。”
塔列朗评价道,“但这只解决了做什么”的问题,却没有回答最关键的一点——怎么做”。当你那支由理想主义学生组成的审计官队伍,真的踏入诺曼底的土地时,你认为他们会看到什么?”
他没有等莱昂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们什么都看不到。地方行政官会告诉他们,文档库意外”失火了。地方法官会质疑他们授权文书的每一个措辞。当地的农民,在领主的威逼利诱下,会对他们说一百个版本的谎言。你的审计官们,就象一群闯入百年蛛网的苍蝇,除了被粘住,不会有第二个下场。”
莱昂平静地回应:“所以,除了审查官,以及国王陛下的签名授权以外,我还会向国王陛下和布里安大臣申请必要的卫队,他们将负责审计官们的安全,并执行必要的强制措施。”
“不够。”
塔列朗还是摇摇头,“在诺曼底,每一个港口的税收,背后都牵扯着巴黎好几个大家族的利益。你动一个伯爵,等于同时向五个侯爵宣战。你查封一个帐本,可能会让一位宫廷重臣的秘密收入来源暴露。你以为你的敌人只是地方上的顽固势力?不,你真正的敌人,在凡尔赛,在你身边。他们甚至可能在财政大臣的晚宴上,微笑着向你举杯。”
塔列朗转过身,蓝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锐利的光芒:“你的计划,就象一幅精美的建筑图纸。但你却打算,在一片布满了陷阱和沼泽的土地上,直接动工。告诉我,子爵,在你动第一铲土之前,你该如何探明地下的情况?在你挥出你的剑之前,你该如何知道,你砍向的究竟是毒蛇的七寸,还是一个会引爆整个火药桶的机关?”
对面,莱昂笑眯眯地看着他:“所以,我才需要拉您下水,主教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