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莱昂的话,塔列朗沉默了。
看来莱昂已经想好了一切。
甚至,包括都算计到了自己这一点。
他重新靠回自己的扶手椅上,那种慵懒而玩世不恭的姿态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
“子爵大人,你或许高估了我,也或许————低估了这张地图的复杂性。它不是一张画在羊皮纸上的图,而是一个活物,每一刻都在变化。”
“正因如此,我才需要一位活着的、最了解它的人,来为我解读。”莱昂平静地回应。
“解读,是要付出代价的。”
塔列朗的手指,轻轻敲击着他那根标志性的手杖,“我是一个主教,子爵。
我首先要为上帝,以及他在人间的产业负责。你那个宏伟的、几乎可以说是叛逆的计划,让我看不到教会的未来。相反,我只看到了断头台和被暴民瓜分的土地。”
“所以,我们要创造一个未来。”
莱昂迎着他的目光,终于抛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筹码,“在我那个关于法兰西皇家银行”的构想中,我需要一个最可靠、最庞大、也最————嗯,最贪婪的合作伙伴。一个能帮助我,将整个王国的金融信誉,从那些旧贵族手中,转移到我们自己手里的伙伴。”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向您保证,至少您治下的教会,将成为这家银行最重要的初始股东之一。主教阁下,您失去的,几乎可以忽略,但是您得到的,将是新法兰西金融体系中,永不枯竭的黄金血脉。您将不再是地产的拥有者,而是资本的掌控者。”
“资本的掌控者————”
塔列朗低声咀嚼着这个新鲜的词。
不同于其他的主教一些传统贵族,他向来是一个可以接受新鲜事物和刺激事物的人。
现在的他,就象一个最顶尖的赌徒,忽然听到了那个值得他押上全部身家的惊天豪赌。
土地是旧时代的权力基石,而资本,无疑是新时代的血液。
“一个————非常有诱惑力的提议。”
塔列朗直接说道,“我原则上,接受你的这份邀请”。”
“我很高兴我们达成了共识。”莱昂说道。
“不,别高兴得太早。”塔列朗打断了他,重新恢复了那副冷静到近乎冰冷的腔调,“口头上的协议,对你我这样的人来说,毫无意义。我需要看到最终的结果,所以,子爵大人,你要努力了,可别被人在半路上,下了地狱————”
“我努力。”
在与塔列朗那场深夜密会的三天后,凡尔赛宫统计局的办公室内,气氛达到了某种狂热的顶点。
煤油灯彻夜不熄,巨大的法兰西地图上,已经密密麻麻地标注满了初步整理出的、来自财政部内部的疑点。每一位从索邦学院招募来的年轻人都象是上了发条的钟表,眼中闪铄着改造国家、实现抱负的纯粹光芒。
很快,莱昂召集了第一支外派审计小队的全体成员。
“先生们,”
莱昂站在他们面前,声音沉稳而有力,“你们的理论学习和内部文档整理工作,已经告一段落。现在,是检验你们学习成果的时候了。”
他展开一张地区地图,铺在桌面上。
“你们的第一个目标,是诺曼底地区的罗什福尔伯爵领。”
他选择这个目标,经过了深思熟虑。
罗什福尔伯爵是一位典型的中等地方贵族,不算顶级豪门,却也实力雄厚。
他的领地内有一个重要的贸易港口,税收帐目常年混乱,是完美的“灰色地带”,最适合用来当做试点的解剖样本。
至少,在莱昂此刻的判断中,是这样。
图尔戈扶了扶眼镜,问道:“子爵阁下,我们的法律授权是什么级别?如果对方不合作,我们是否有权查封帐簿?”
“你们拥有这个。”
莱昂将一份由国王路易十六亲自签发的授权文书,交到了图尔戈手中,上面国王的鸢尾花徽章和鲜红的蜡印,代表着国家意志和权威。
“这份文档,授权你们审查与王国财政相关的一切帐目。理论上,任何领主都无权拒绝。”
年轻人们的脸上,都露出了激动和自信的神色。
在他们看来,有了国王的授权,这便是一项神圣而不可阻挡的任务。
“但是,”
莱昂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理论归理论。你们将要面对的,是一个经营了数百年的独立王国。所以,你们不会孤军奋战。”
他向门口示意,一队十二名皇家卫队成员走了进来。他们神情冷峻,身上带着一股只有战场才能磨砺出的肃杀之气。
“卫队队长和他的士兵们,将全程负责你们的安全。你们的任务是审计,剩下的,交给他们。记住,任何情况下,保证自己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竟然有皇家卫队做保镖!
这个安排让学生们感到意外,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与伦比的心安与自豪。
在进行了一番详尽的战术布置,并反复强调了工作流程和紧急预案后,莱昂宣布了出发时间。
“后天黎明,你们出发。我需要你们在两周内,给我带回第一份真实的、来自地方的审计报告。”
两天后的清晨,天色微曦。
三辆坚固的马车在统计局门口整装待发。车上装满了空白帐本、墨水、测量工具,以及年轻人们对未来的憧憬。
图尔戈和科尔贝最后一次向莱昂行礼,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即将出征的庄重与兴奋。杜波依斯的卫队则沉默地跨上战马,分布在马车的四周,警剔地观察着周围。
“去吧。”
莱昂拍了拍图尔戈的肩膀,“记住,你们代表的,是国王的意志。”
他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目送着车队缓缓驶离凡尔赛宫,沿着通往诺曼底的道路,逐渐消失在晨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