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山庄内的气氛似乎随着霍惊澜的书房里进进出出许多拨人之后变得有些沉重,连风都透着一股紧迫的气息。
姜卿宁担忧霍惊澜体内的毒,本不想他太过操劳,但不仅没劝住人,最终反倒被霍惊澜给哄走了。
夜色深沉,书房里门窗紧闭,唯有窗缝漏出的烛光亮得吓人。
霍惊澜一身玄色的窄袖劲袍端坐于主位,衣料上的暗纹在烛光下泛着微光。
书房里站着的皆是他的心腹死士,如今个个屏息凝神。
霍惊澜气势沉稳如山,面上看不出一丝中毒的端倪,书案上放着一张皇宫的防布图,朱红的笔迹反复描摹。
尤其是在金銮殿的点位上,赫然压着霍家的半块兵符。
“这几日,‘天降异火’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中大街小巷。陈三,你和初九各带着一支暗队,在宫中内外做好准备,制造出一场流火坠宫的假象。”
“是,属下领命,定当竭尽所能,绝不负主君所托。”
霍惊澜话音一落,被点名的二人当即出列应下。
“小伍。”霍惊澜又看向另一人,手中点着图上几处特地标注的宫门,“你带着部下的人负责做好内外接应。待动乱四起,让人借由尽快的关闭这几处宫门,拦住驰援的禁军。同时将西侧的巡逻队引去皇宫东门,务必拖住一炷香的时间。巡逻队的副统领乃是我的旧部,这是他的信物,见此物,他必然会配合你。”
他抬手将一枚令牌递去,小伍立刻上前接过。
“属下明白。”
在霍惊澜还是裴寂之时,势力便已如细密的蛛网,悄无声息的蔓延进了戒备森严的皇宫。
纵使延帝多有提防,但这些人同他在朝堂上安排蛰伏的人一样,都是在平日最不起眼的角落。
看似毫无用处,可当风起云涌之际,却能如蚁穴溃堤一般,为他在这固若金汤的皇宫撕开一道口子。
然,这还远远不够
霍惊澜太清楚延帝如今手中收拢的兵权,即便他布置得再完美,延帝手中五十万的禁军也不是吃素的,很快便能赶来支援。
霍惊澜沉声喝道:“阿廿。”
“末将在!”
一声洪亮的应答震得屋内烛火微晃。
阿廿大步出列,身上的劲装透着一股悍勇之气。
“你率领麾下精锐,待流火乍起、禁军分兵救火之际,自宫门正面强攻。”霍惊澜凤眸看向他时,语气多了几分凌然,“此局凶险万分,一旦开战,便是破釜沉舟。你作为先锋,要做好准备。”
阿廿闻言,面上没有半分惧色。
“末将愿为主君赴汤蹈火,即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只是”阿廿跪首在地上,有些不解的问道,“主君,若是此番你我一同带兵,岂不是更能鼓舞军心?即便有禁军的支援,我等也有一战之力。何况手下的弟兄们等着这一天很久了!”
在场的人除了裴七都还不知霍惊澜毒发的事情,否则此事传出任何一点风声,军心必然动摇。
一旁的裴七想为霍惊澜遮掩几分,霍惊澜已经先开口解释道:“此战的关键,并不在强攻,而在奇袭。延帝手中的兵力不容小觑,擒贼先擒王,待你牵制住禁军主力,我会与裴七率精锐,从东华门密道潜入,直捣金銮殿。”
阿廿眼眸一亮,随即又掠过一丝遗憾,有些可惜自己没能和主君参与这最关键的一击。
“诸位,十二年前,延帝以十座城池为利,勾结蛮人构陷霍氏叛国,霍氏满门覆灭,你们的故土沦为蛮人的战利品,爹娘和亲人惨死在蛮人的铁蹄之下,成了他权欲棋局里的牺牲品!”
霍惊澜缓缓起身,目光如炬的扫过眼前所有的心腹。
他字字掷地有声。
十二年前的血海深仇,不仅只有霍氏,还有那些流离失所、被迫沦为俘虏的百姓。
“此番一战,是你我共同报仇雪恨之日,每一步都容不得半分差池!若成,延帝的罪诏将昭告天下,十城百姓的冤屈将响彻四海八荒!可若败了”
霍惊澜眸底翻涌着浓烈的血色,面上多了几分破釜沉舟的狠厉。
他带着以身殉道的悲壮,高声道:“我定当身先士卒,纵使魂断宫门,也要叫天下人都知道,这个高高在上的君王,曾以国土为筹码,以忠良为草芥,以百姓的血泪,铺就他一己的权位!”
话音落定,满室俱静。
可在场的每个人心中都翻涌着难以平息的激昂与澎湃,十二年来积压的怨愤与仇恨,在此刻尽数化作了眼底灼灼的战意。
裴七率先跪下喝道:“愿随主君,死战不退!”
下一刻,所有的人齐齐叩首,声震屋宇:
“愿随主君,死战不退!”
“愿随主君,死战不退!”
待众人散去,书房内只剩裴七还伴在霍惊澜身侧。
屋内烛火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狭长。
连着几日的布局和筹谋,霍惊澜被毒素侵蚀的身子在这一刻才敢露出一丝虚弱。
五脏六腑涌上的钝痛,让他站着的身影不由得一晃。
“主上!”
裴七脸色一变,急忙上前搀扶。
“无事”
霍惊澜额前渗出冷汗,连嗓音都透着一股强撑。
裴七面露不忍,拳头攥紧了又松开,最终忍不住问了一句:“主上夫人那边,你想好了吗?”
霍惊澜的呼吸当即沉重了几分,眸底翻涌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
有不舍,亦有决然之意。
“最初,我并不想把她牵扯进我们的仇恨,但又始终放不下,自私又贪婪的让她陪我走到至今。”
霍惊澜望向裴七,虚虚一笑。
“裴七,这已经够了,是我与她没有夫妻缘分,我会极力安排好她的后路。”
霍惊澜的声音轻得像是一阵风,裴七听着很不是滋味,一个大男人都要险些落泪了。
霍惊澜性子内敛沉稳,凡事都习惯压在心里,好不容易在仇恨中找到了牵绊,如今又要因为仇恨亲手斩断。
“主上,不会的,我们还会有机会的!”裴七含着几分哽咽,“若是我们能拿下延帝,说不定他还会有解药呢!”
霍惊澜脸色苍白,没有再说话。
他心里清楚,他不可能活着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