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口。
李典、蒋济等一日后,便迎来了另外一路的主将张辽。
众人合兵,兵马已达五万,不过多日行船颠簸,大军并未着急渡江,而是在皖口修整起来。
张辽见到李典,暮然想起出发前,二人的议论,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私下低声道:“曼成不知,一路来,虎林等江东重镇,士兵散漫,将领颓然,我军胜算极大。”
从皖口到建业,一路上都是孙权设置的沿江兵镇,这些地方本来是应该抵抗刘备的防线。
张辽途径之时,观察发现,虽然人马还算充沛,但已经形同虚弱,兵将皆无战心。
李典神色一凝,继而放松笑道:“许是我想多了。”
二人正在说话,忽然蒋济走了过来,笑着说道:“大军至此,已经兵临西贼之侧,贼军不过三万,且有不少兵马来自江东,其心不和,未必敢主动攻击,我去和陆伯言沟通一番,商讨进兵时机,两位将军暂时在此休整如何?”
李典、张辽看向蒋济,纷纷应道:“有劳子通。”
蒋济告别二人,乘船带着少量侍从,前往江南。
大江浩渺,烟波荡漾,微风吹来,带着些许腥味。
此次南下扬州,其实蒋济心中也有些惴惴,他能感觉到此战预备不足,只因江东情势危急,曹操才动了心思。
其中还有一部分原因,那便是朝中之人一再阻挠曹操发动战争,让曹操产生了逆反心理。
坐在船头,蒋济忽然回头,轻声道:“文德以为,我俩可建功否?”
文德,本名胡质,与蒋济、朱绩齐名,三人关系莫逆,除了朱绩不耐俗物,不曾出仕外,蒋济出仕后,趁着出使许昌的机会,也和曹操推荐了胡质。
胡质当过一任县令,才干经过检验,为人称道,温恢到了扬州后,又上书朝廷,把胡质调回了本州任职。
此次出兵,胡质也领了一部人马从征。
“天下之事,岂有可否?尽力而为罢了。”胡质淡然一笑。
因为曹操仓促称帝,且没有历史上一样,展现出必然一统的底蕴,隔绝刘备与群山,阻挡孙权于长江,故而,许多士人,哪怕被曹操的武略压服,心中也对大魏不是那么忠心。
蒋济闻言,脸色微微一凝,长叹不止。
不想,胡质对他说的话,竟然和他对李典的说的话,如此相似。
沉吟中,二人来到江南。
早就知道蒋济要过来的陆议,早早等在码头。
蒋济神色瞬变,不见刚才的疑虑,反而一脸诚恳地拉着陆议的手:“伯言不用多礼。”
陆议面色平常,道:“多谢子通。”
蒋济一笑,又介绍了胡质,三人招呼过后,蒋济这才切入正题,问道:“不知伯言可有消息,彭泽有什么举动?”
胡质却盯着陆议,神色有些不放心。
按照陆议说辞,他因为之前偷袭荆州,所书书信,被天下视作笑柄,故而没有办法投降刘备。
但他觉得,此言有缺,并不能让他相信。
陆议也察觉胡质在观察自己,神色依旧平淡,开口道:“彭泽方向并无消息,徐庶仍旧在整编兵马,不过郭阳方向,有新都贺齐、庐陵袁琳等领兵马助战。”
“不止如此,听闻西贼所设郢州,也有张任带兵前来助战。”
说到这里,陆议脸色一顿,盯着二人,认真道:“赵少杰名满天下,西贼领土,大半有他参与,二位莫要轻敌。”
虽然蒋济、胡质也对赵少杰的名声感到压力,但二人自然不能表露分毫。
“伯言放心,赵少杰不过趁势而已,我等所忧虑的,不过刘备一人!”蒋济笑着回应,话锋一转:“伯言以为,我等该何时进军?”
陆议赶紧摆手:“此非我能论说。”
胡质看了眼陆议,笑道:“伯言深受孙将军器重,又与西贼有仇,肯定心中有谋划,说来听听!”
陆议面色挣扎了一瞬,这才侃侃而谈:“贼军气盛,恍如江东唾手可得,然,实际也是如此。”言语说罢停顿,脸上露出唏嘘愤懑之色。
“少杰四句,尽收江东士人之心,情况危殆,几如累卵,若想破除贼军威风,必有战功,否则,时间越长,人心越乱,许靖还在广昌,邀请江东士人与会,此风绝不可涨!”
“我以为,越来越好!”
陆议说完,目光看向二人。
蒋济、胡质不觉点头,他们也想打一个措手不及,行军一直快速,也就现在,稍作休整。
其实,少杰四句,何尝不是说到了他们心坎里面去。
他们的梦想何尝又不是如此?
胡质甚至轻轻吟诵:“为天地立心————”
蒋济看着好兄弟的模样,立刻说道:“伯言之语,甚为合我心意,还请伯言做好准备,我等马上渡江。”
陆议高声道:“好。”
其实,他也好奇,赵少杰准备怎么击败曹魏大军,毕竟,他们的兵力太少了。
可赵少杰丝毫不在意似得,难道那南军新军当真如此厉害?
他心里面甚至生出一个古怪的想法,如果赵少杰战场上出了差错,他或许可以帮忙力挽狂澜,从而建功立业,一扫之前的骂名。
当关,蒋济、胡质并没有返回江北,依旧留在了此地。
蒋济、胡质也从陆议的兵马中发现,这些人的战心不足。
不过想想也是,本来都是为孙权效力,如今却归附了曹操,士兵情绪有波动实属正常。
也就在扬州战事即将爆发的时候,曹丕也收到了来自许昌的召唤。
不是一次,不是两次,不是三次,而是无数次。
甚至有一些消息比曹操的使者来的更早,这些人都是支持曹还的人,见到曹操显出命不久矣的迹象,纷纷暗中告知曹丕。
此时曹丕身边司马懿不在,陈群不在,就剩下朱铄、吴质。
朱铄性急,吴质性傲,二人听到曹操可能命不久矣的消息,先是假模假式地哀叹了两声,然后都催促曹丕赶紧去往许昌。
“太子现在还尤豫什么?快快快!”
“陛下出征,又生大病,恐国家不利,太子当统合军事!”
曹丕看着二人那急切的模样,嘴角忍不住露出笑意,其实他比谁都着急,而且,他之前一直以为,曹操不会称帝,毕竟老父亲背负汉臣的名声大半辈子,又不曾一统天下。
这大魏的开国之君,该是他来自做的。
不想,曹操仓促称帝,搞得他心里老大不舒服。
现在听到父亲身体抱恙的消息,他却不着急,反而饶有兴致地问道:“都有谁送来消息?”
朱铄脸色一僵,他性急,但有些东西他还能知晓轻重,这是个得罪人的事情。
曹丕知晓朱铄的性格,目光看向吴质,不想吴质也是一脸肃穆,竟也不说话了。
原来吴质虽然性傲,但也喜欢结交权贵,现在能得到曹操消息的人,都是国中权贵,这些人他不敢得罪。
“你们啊,赵少杰都说了,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一定要分清楚!”曹丕学着从京兆月刊看到的字句,斥责说:“多少人不希望看到我当太子,多少人阻难过我?”
“现在通知我的,都是我将来可以任用的。”
“你们两个,连朋友敌人都不要分辨一下?以后我如何把大事托付给你们?
”
朱铄、吴质听到曹丕的许诺,瞬间双眼发光,二人赶紧抢着,把来信的人都记录下来。
曹丕哈哈大笑。
和自己亲近的人商议了一番之后,曹丕又去找了程昱。
程昱虽然没有到达三公,但也是曹家老臣,又辅佐曹丕在邺城总领国事,他要离开,总得让程昱安排一二。
商议之后,曹丕这才换了一副面孔,仿佛天塌下来,在群臣面前做出一副将哭未哭的坚强模样,去往许昌。
也就在曹丕离开邺城之后的当天夜里。
“好事儿,大哥,曹贼死了!”刘伟找到刘廙,一句话,给曹操宣达了死亡通知。
刘廙惊得脸色发白,看着自己这个弟弟,苦涩道:“你、你谨慎一些,这等话何敢出口?”
刘伟呵呵一笑,挑眉道:“曹贼既然死亡,曹丕继位,不正是大汉再兴的机会?上苍果然垂怜我大汉,想我兄弟,也是汉室宗亲,怎能屈身事贼?”
刘廙听着弟弟的豪言,不禁也露出笑容,眼睛一撇,低声道:“可告知关将军了?”
刘伟眉头一挑:“早派人去了。”
刘伟兄弟议论的时候,杜畿、傅巽等人也聚集在了一起。
“陛下不该违背群臣意见,一意孤行发动此次战争,即便要打,也不该三路动兵。”杜畿对着傅巽,轻轻叹息。
大魏建国才两年,实际也才一年,如果主君去世,那对大魏的打击太大了。
本来刘备的崛起,就让人感到震惊,如有神助,仿若天命在身。
如果叠加曹操篡汉,一年而亡,中州、河北的人心,必然再次动荡。
相比杜畿还念着曹操的恩义,傅巽却已经调整过了心态,他现在是铁骨铮铮的汉家忠臣。
“观曹贼崛起,多有败绩,又多凶行,如此之人,侥幸趁着袁家兄弟的争执,而霸占北地,却不思安稳固本,肆意妄为,今日之祸,早有预兆!”傅巽毫不客气地点评曹操。
面对这种毫不留情的点评,杜畿脸色一僵,无奈说道:“那傅公已经————”
“不错,我已经派人去往长安,告知此事,曹操未必死亡,但绝对好不了,如此战机,必不能错过,曹操若死,北地人心大乱!”傅巽冷声道。
杜畿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如何表态。
傅巽也看出杜畿的尤豫,叹息道:“你还有什么可惦念的?往日一个河东太守就让你忘了汉家恩遇,成了魏人?”
杜畿脸色羞惭,自不好说,他还是感念曹操的提拔,支支吾吾,又道:“这、这,我这一支虽然落寞,但京兆杜氏,也是名门,长安施政,压迫极多。”
傅巽看了一眼杜畿,嗤笑道:“真是这般想?”
杜畿脸色通红,他这一支早年几乎被京兆杜氏除名,要不是他立起门户,京兆杜家都不认他们了,他才不在乎这些,正羞愧呢。
傅巽又沉着脸说道:“长安虽然打压世家,但岂能消灭世家?家族代有贤人,就足以立足。若为家故,你小人哉!”
杜畿终于装不下去,哀叹道:“我岂会因家族之事而不应长安?只是陛下——
他出仕可是大汉,让他无法说明曹操的恩情。
交流之后,杜畿便返回了家中,闭门不出。
而邺城的校事也再一次活跃起来,幸亏傅巽、刘伟的消息传送的早,否则,都不一定能出业城。
但饶是如此,此城之内,有心人都连络了起来。
比如丁家兄弟找到了曹植。
曹植封王之后,并没有返回自己的王国居住,而是一直在邺城。
丁家兄弟和曹植哭诉,曹操如果驾崩,曹丕继位,他们兄弟必然遭到毒手。
曹植却不相信。
又比如,领了曹丕命令的属官小吏郭淮,已经开始带着曹丕的命令,暗中结交一些人物。
再有就是刘伟、傅巽这样的人,也开始打听更加详细确切的情况。
邺城人心混乱,而许昌这边情况也是一样。
曹操始终没有出来见人,就连太医,都不会出宫,一直居住在宫中为曹操诊治。
陪伴曹操的仍旧只有夏侯敦一个人。
夏侯敦每日不仅要和荀攸一起决择大事儿,还要安抚曹操情绪,自己也累的筋疲力竭,然后,他就从校事口中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现在他很尤豫,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曹操。
居然有数十人给曹丕发消息,让曹丕赶紧来前线。
这无疑是大忌!
但他偏偏也是支持曹丕继位的人之一,如果告知曹操,自然会引起曹操警觉,坏了曹丕根基。
这天,夏侯敦再次来到曹操寝宫,看着昏睡的曹操,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想,曹操只是假寐,听到声音,张口就问道:“元让也有事情瞒着我?”
一句话,听得夏侯敦魂飞魄散,全身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