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一片漆黑,一片寂静。
屋内,烛火摇曳,暖炉亦散发微光,所有人都压着呼吸,目光全落在陈群脸上。
陈群家中并无从刘备处传来的桌椅板凳,他跪坐在矮桌之后,腰杆笔直,目光逐渐冷峻。
中州士人对曹操岂能没有怨气?
自曹操霸占中州之后,数次打压豪族,又定都在河北,他又当真喜欢?
历史上,陈群等人大力支持曹丕,也在曹丕称帝后,获得了相应回报,把持大权,掌控国事。
现在曹操提前称帝,陈群对曹操可没有对曹丕那样的影响力,不仅他想要掌控国政的大志不得伸展,就是他的心血九品中正制,也被一再搁置。
现在曹操摆明出现大问题,或可能猝然崩逝。
“天子重病,不能见人,但国政不能没有人主导,我等当速速派人去往业城,知会太子,早做预备!”陈群开口。
众人脸上露出惊恐之色,他们私底下集会,又议论曹操病症,已经犯了大忌,现在还要去通知曹丕?
若是被曹操知晓,他们必受重责。
见无人开口答应,陈群咬牙又道:“天子贤明,深知世家乃大魏根本,一旦太子继位,朝政必然清明,贤人必受重用,诸君都是中州高才,难道不向往么?”
一些人的脸上,露出意动。
但也有人忍不住皱眉道:“长文,你说的不错,但如今时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战爆发,若是太子过来,惊扰了陛下,导致战败,这如何使得?”
陈群哈哈大笑:“怎么会如此?刘备占领的地方,都是蛮荒之地,若真有才能,当年怎会从河北、中州一路逃窜南下。我大魏纵然不得胜,自保也绰绰有馀。”
“可是————”那人还要再说。
陈群急声打断:“没有可是,我为刘备效力过,深知此人之能,不过是抓住空隙,滑头而已,侥幸到了如今地步,已经是天幸。”
目光再看众人:“知会太子,你们以为如何?”
众人互相看看,最终只能点头。
如果战事不会出问题,让曹丕过来,确实是一件好事儿。
至少,曹丕对他们可比曹操对他们看重的多。
第二天,又有人凌晨就出发,赶往邺城,通知曹丕南下。
与此同时,曹洪带着兵马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濡须口。
濡须口直通长江航道,这里已经预备了数不清的战船。
一队队士兵开始登船,队伍如同长龙。
天气已经稍微转冷,海边尤甚,曹洪抱着臂膀,走在码头附近,看着己方士兵登船,脸上露出喜色。
这时,随军而来的温恢却走了过来,江风太大,温恢跑来的时候,还缩着脖子,看得曹洪笑得更加响亮。
“慢些,别在南人面前失了体统!”曹洪打趣道。
温恢脸色一黯,强压不快走来,低声道:“卫将军,你以为我等若是直接驱兵建业如何?”
濡须口出来后,距离彭泽反而较远,距离建业反而更近。
强令东吴水兵开船去往建业,一举霸占孙权所剩的江东郡县,这战果也是非凡。
曹洪其实一直心中忐忑,生怕孙权给自己设谋,不想畅通无阻来到了濡须口出江,让他尽去怀疑。
这已经是孙权统治的内核局域,孙权都能放开,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瞥了一眼温恢,曹洪脸色一沉,煞有其事地摇头道:“孙权俯首,我等何必逼迫?昔日朝廷许孙权荆州,勾其西进荆州,如今若再毁坏诺言,袭击建业,孙权必然拼死反抗。”
“当然,孙权反抗也不足担心,但朝廷体面还要不要?”
“我大魏基业初立,就戏耍臣属,将来如何君临万邦?陛下的英明如何保全?
“”
“使君也是士人,出身大族,岂能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
说完,自得的曹洪摇了摇头,似乎懒得搭理温恢,径直走到码头那边,望着长长队伍,大声呵斥:“快些,快些,趁西贼兵马没有聚集,速速西行!”
温恢站在原地,脸色愤然,恨不得破口大骂。
曹洪在魏国的名声并不好,一来贪财,二来骄横,听说连曹丕的面子都不给。
现在又在自己面前故作姿态,实在令人恶心。
濡须口的动向,自然也飞速传播。
首先是建业。
一名老友坐在孙权身侧,正是魏国三公之一的华歆,说起来,江东还给魏国贡献了两个三公,一个华歆、一个王朗,都有江东的行迹。
另外一个钟繇,也算是关中履历。
看着眼前絮叨的华歆,孙权忽然想到这些,猛然打断华歆的长篇大论,问道:“华公,曹魏国中,人事冲突,是否太过激烈?”
华歆一愣,皱眉道:“仲谋这话从何而来?”
孙权越想越觉得可能,他在人事方面一直有独到的领悟,似乎察觉了什么,心下一叹。
曹操仓促称帝,果然不是好事儿,人心并未全部归顺。
且刘备气候已成,又自居汉家正统,若是大败,曹操可能面临和他一样的窘境。
突然之间。
孙权壑然开朗,刘备超过自己,自己只能认命,若是刘备真复灭了曹操,那就是真天命。
这么一想,与自己相比,曹操才是那个最大的笑话。
“我只是为华公抱屈,华公虽名列三公,却不任事,我江东人听了,未尝不扼腕叹息。”孙权满脸诚恳道。
华歆一顿,心下也有些不爽,以前三公还监管九卿,刘备一方,不用说,制度大改,曹魏这边,也是一样,九卿的权力都在缩水。
取而代之的是尚书台,中书省。
尚书台下设置吏部、左民、客曹等部门,掌控施政权利。
中书监负责起草诏令,参与军国大事。
华歆贵为三公,却不监管这些,大事也只是与闻,他又不是许靖那样的空谈之人,自认为还是能做一些实事的。
“多谢江东父老还挂念我,不过,三公之尊,夫复何求?”华歆为自己开脱道。
孙权眯着眼一笑,正要再说,一人匆忙进来,高声道:“见过华公,见过将军。”
孙权看向严畯,依旧带笑地问道:“何事?”
严畯心中叹息,口中却还得强撑高兴,说道:“卫将军兵马已经出了濡须口,想来不几日,就可直抵彭泽!”
华歆一下站了起来,忍不住看向孙权,就是他,也感到震惊,孙权居然真的没有阻拦,就让曹洪大军过来了,高兴地说道:“仲谋,陛下一定会厚待你的!”
孙权眼眸中闪过一丝狠辣,笑道:“哈哈,为陛下尽忠而已!”
另外一边,自然是彭泽。
此时徐庶已经领兵马进驻这座江东的重镇,首当其冲,他首先就是要准备好沙土和地方规划,防止对方放火。
这一点,赵少杰叮嘱过,他也担心过。
毕竟,刘备之所以有今天,也是有赖于乌林的一把火。
除此之外,就是安抚江东士卒的人心。
鲁肃走后,陆陆续续也有一些人返回建业,但大部分人都留了下来。
江东的部曲制度,虽然有不好的太多方面,但也有好的一面。
一个将领麾下,通常除了外出作战之外,大部分时间都驻守在自己的驻地,而驻地之外,就是将士家属。
一些将士的家眷已经搬迁过来,彭泽这里水土丰美,不少人都不想离开。
所以,仍旧有大量士兵选择了归附徐庶。
“曹洪贼子,这一次曹贼可没有地方赎你回去,你跑不掉的!”徐庶得到消息,冷然开口。
文聘等人脸色激昂,又轮到他们建功了。
“定擒贼将,报答陛下。”众人开口。
徐庶神色一肃,高亢道:“按照既定方略,放贼过江,各部都去准备!”
众人立刻应道:“诺。”
徐庶的兵马并不多,只有三万多人,而对方兵分两路,刨去沿途驻守的兵马,到达前线的,估计约有五六万人,如果要逆战,也不是不可以。
但他和赵少杰商量后,也冒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那就是夺取合肥、庐江。
为了更好的招揽庐江豪杰,赵少杰甚至要求雷绪、陈策随军。
这两个当年从庐江归附刘备的老人,如今养的身宽体胖,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雄武之气。
不过,露面招呼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二人这一次,在刘备称帝的时候,也获得了回报,二人都封了侯,食邑百户不等。
也算是回报了当年二人带人来投的资助。
因为要让雷绪、陈策去往庐江,所以,战事不能进行的太快。
徐庶得到了消息之后,也马上派送消息到了后方的郭阳。
赵少杰正在送别丁奉,本来他是想让丁奉在自己身边,但想了想,陈策、雷绪二人,哪怕有霍峻,似乎也差点意思。
“到了寻阳,会合霍峻等人之后,不要太委屈自己,但也不可太过分,我相信你可以独领一路,你也当相信自己可以独领一路!”赵少杰望着眼前的丁奉,谆谆告诫。
历史上,丁奉最终成为东吴的国之柱石,资质肯定不差。
虽然这会儿丁奉年少,可是丁奉本来就是不识字打出来的名将,这一世还识字了,兵书也读了许多,虽然历练的不算多,但也不算少。
丁奉对赵少杰让自己独领一路,自然感动,振奋,望着赵少杰,兴奋表态:“大司马放心,若不是大司马提拔,卑下还在泥潭中,今日受命领军,必破庐江合肥。”
赵少杰点了点头,望着慷慨激昂的丁奉,心中也生出感慨,赞道:“壮哉,他日,我要让你在合肥城中迎我!”
“诺!”丁奉答应之后,立刻带着麾下兵马坐船离开。
走水路,可以直通寻阳。
丁奉走后,赵少杰也接到了徐庶的报信,得知曹洪已经领兵马开始离开濡须口,搔了搔脑袋,看向左右笑道:“这家伙还真真心急,这么快就过来了?”
阎圃轻笑一声:“曹洪以为我等没有防御,不知他要过来,自然急切。”
牛金也发表意见,皱眉道:“曹洪就是一个庸人,若是曹子孝过来,定会探查一番,此人对麾下苛刻,为人鄙薄,我等败其军,定无人为他拼命!”
赵少杰看着牛金的模样,不禁摇头一笑,似乎曹洪还斥责过牛金?目光看向拓跋兄弟,认真道:“张文远乃北地骑兵宿将,无论勇武、阵战都是当世顶尖,你二人可莫要让我失望!”
拓跋匹孤、拓跋力微兄弟听到赵少杰的话,眼神中只有跃跃欲试。
“定不让大司马失望!”二人齐声应道。
时间一天天过去,不几日的功夫,赵少杰得到消息,袁琳从庐陵带着兵马过来。
对于这位当年和自己一起去交州的老兄弟,赵少杰给足了面子,亲自出城迎接。
惊得袁淋直接下马伏拜在地。
赵少杰拉起袁琳好声安慰,二人畅谈往事,好不快活。
又过了一段时间,贺齐也领兵马过来,赵少杰再次出城迎接自不用说。
阳的兵马正在汇集,而李典从夹石出来后,也直奔长江,他这里距离彭泽就更近了,一个江东的重镇皖口,就是他们的出江口。
到达了这里,李典也送了一口气。
蒋济在李典这一路,二人看着浩渺的长江,李典轻声道:“想不到我等竟是用此法,领军至此。”
蒋济看了一眼李典,相比李典被京兆月刊所折服,蒋济还想着怎么建功立业,大声说道:“无论什么办法,我们都到了此地,江南已经不足为虑,只要破了西贼兵马,扬州弹指可定!”
李典闻言,干笑了两声,说道:“现在过去彭泽不过一日路程,君以为,我等是否应该进击?”
蒋济虽然想着建功立业,但也没有自大,摇头道:“操船之人,都是南人,如何与对方水战,我等过江,与其陆战,必然破敌!”
李典终于忍不住,看向蒋济,问道:“西军器利尤在我上,子通当真以为我军必胜?”
蒋济没想到李典会这么问,沉吟了一瞬,说:“战事已发,唯抱决胜之心,否则如何临战?将军也当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