濡须。
自合肥被曹魏占据后,此地就成了江东阻挡曹魏的重镇。
此时,已到深夜,营房中,却灯火通明,孙邵、蒋钦、周泰、徐盛等等人都围在步跟前。
听步骘诉说江东情形,孙权决择,众人无不落泪。
周泰高亢悲呼:“我无能,累至尊至此,当死矣!”
徐盛神色哀伤,他素来瞧不起周泰,此人只有勇武,毫无军略,见他痛哭流涕,也不禁哀叹:“本以为大业必兴,却不想,化身棋子。”
蒋钦双手捂着脸颊,声音翁翁:“当日,该进军荆州的啊。”
孙邵沉默不语,虽然孙家待他也不错,但他原是北方人,前来扬州,也是投靠刘繇。
现在的情形,也不过是当年刘繇末日重演。
步骘看着众人的模样,不禁也落泪长叹。
“如今情况,我等唯求至尊保全,有馀力去往海外,诸位都是忠义之人,要为至尊考虑。曹军过江,放他过去就是!”
“莫要横生波折,让其生乱。”
步叹息之后,再次叮嘱众人。
众人看向步骘,纷纷应道:“是。”
步骘脸色一顿,目光从众人身上看过,猜测会有人不愿意追随孙权去往海外,但此时也不是强留的时候。
商议之后,众人又都散去。
众人不仅要平复己身压抑的情绪,还要保持镇定,安稳士卒人心,心理压力可想而知。
咔饶是如此,众人都强撑下来。
一直等到这天,一队曹军兵马踏足濡须。
先锋将领不是旁人,正是和他们缠斗许久的张辽,张辽过来之后,看着险峻的山势以及壮观的营寨,心中震惊不已。
先不说巢湖水战,己方胜算不多,此地也布置的颇有章法。
步骘代表众人迎接张辽。
江东这边,周泰等人看着张辽带着的雄武骑兵,也心中愤恨,要不是没有骑兵,他们绝不至于屡次被张辽击退。
“可是步子山?”张辽压着兴奋的情绪,高声问道。
步骘笑道:“正是在下。”
“君当知晓,我等也需要兵马驻守此地。”张辽也没有和江东将领寒喧的说辞,直接摆明态度。
虽然孤军深入,但后路是一定要考虑的。
濡须不能完全掌控在江东手中。
步骘脸色一黯,想着己方辛苦构建的防御体系,竟然要邀请敌人进驻,不觉伤痛,但面上依旧平静。
“我已经让开江左营房,诸位可以进驻了。”步骘道。
张辽点了点头,然后派人去探查,果然发现营寨一空,顿时带着兵马入驻。
入驻之后,张辽才放松下来,看向左右道:“想不到,如此轻易就过了巢湖,再往南,又要过江,过江之后,就是我等大展身手的时候。”
因驻守合肥,张辽一直没有和刘备军交战,故而也不确切知晓刘备军战力。
还有关羽拜大将军,让他羡慕又高兴。
他自认也不差关羽太多,只是跟随了曹操,屈居诸曹夏侯之下。
这次领军,他想正面碰一碰刘备兵马,尤其是刘备麾下第一人赵少杰。
左右也和张辽的心态差不多,他们少与刘备作战,也想打败刘备,证明己方。
“不错,此次征伐,必败西贼。”
“打败西贼,朝廷可知,我扬州军,才是大魏精锐!”
众人一言一语附和,张辽笑着摆手:“好了,马上派人通知卫将军,让他领兵过来,我等继续进发!”
使者传信,来到后方。
曹洪看向身边之人,脸色有些不太好看,深入江南,劳师远征,他都这么大年岁了,陪伴曹操征战一生,也该享受享受。
目光看向夏侯尚,轻声道:“伯仁啊,我出兵之后,你也可以出兵了。”
夏侯尚早就跃跃欲试,闻言,高声道:“诺。”
曹洪又看向满宠,问道:“李典方向如何?”
大军南下,不计夏侯尚这一路,还有另外两路,一路走濡须,一路走夹石。
这样虽然分散了兵力,但也多了一处险要之地的占领。
“已到夹石。”满宠刚回了一句,温恢就开口说道:“卫将军,如今我军轻易而入濡须,夹石,江北险要皆在我手,若是扫平江北,而后图进,可行否?”
曹洪看了眼温恢,脸色一凝,冷声道:“江东情形,你又不是不知晓,若扫平江北,必让孙权离心,归附刘备,南北分界,长江天险,我等如何过江?”
温恢却道:“孙权本就无能之人,归附与否,无伤大局,我恐————”
和从前一样,温恢素来看不起江东,也不认为江东可以成为祸患,历史上如此,现在更如此。
但曹洪厉声打断:“不必再说,陛下命我定扬州,我岂能只得江北,且战事也有陛下谋划,我等听命行事,难道你以为我军会失败?”
不等温恢反驳,又看向众人:“西贼精锐,不在关中,就在荆州,扬州半壁,能有多少兵马?我以十万之兵,如何不能破敌?”
“濡须尚且开放,夹石亦然,不必疑虑,各部听令,依照布置,开赴虎口,准备渡江,为陛下痛击西贼,扫平扬州!”
众人应道:“诺。”
议定之后,大军出发,后军主力,延绵不绝开赴濡须,夹石。
而另外一路,夏侯尚也领兵出发,曹魏一方,虽然水军孱弱,但也不是没有,如今出奇进攻,自诩水军天下翘楚的江东,未必想得到他们从海路而来。
臧霸望着兴高采烈的夏侯尚,却始终面色沉重。
此次作战,他其实有点担忧,盖因他把老婆孩子送到邺城后,受到了“蛊惑”
。
这蛊惑不是来自旁人,正是刘伟等人。
甚至还有一封刘备的亲笔书信。
这可把他惊到了,虽然乌林之战后,刘备猝然雄起,但中州、河北之地,完胜南土,西疆,在他眼中,曹操仍旧为天下第一大国。
不想到了邺城,他就碰到了那么多刘备的人。
他领守一方,位高权重,这些人都想结交他,策反他。
不知不觉之中,他也对曹操的统治产生了怀疑,此次出战,他还带着那封亲笔信。
一旦事情不利,他就要掏出信件保命。
再怎么说,当年刘备名为徐州刺史,他为徐州地方太守,哪怕他不听刘备的,这君臣名分,还是有的。
夏侯尚纵马疾驰,见臧霸一直落后,猛地回头,大声吼道:“使君快些,莫要眈误了战机!”
臧霸高声回应:“好。”心中暗道:希望不会出事儿,也用不到那封信。
许昌。
曹洪方面大军出发之后,立刻快马传信许昌,坐镇许昌曹操却已经几日不曾露面。
连日来,旁人见曹操一面,千难万难,哪怕饮食,都是夏侯敦一人伺候。
宫殿门外,通传消息的士兵看到诸多达官显贵等侯在外,不觉好奇,但也不敢多看,只是报上信息,被人带下去休息。
陈群等人看着士兵都不被接见,不觉想到了什么。
“诸位可是和我想到了一起?”陈群压低声音,看向众人。
众人微微点头。
军国大事,曹操素来重视,何况如今大战,竟不接见通信士兵,必然有大事儿发生。
“入夜之后,诸君可来我宅中商议事务!”陈群又道。
众人再次点头。
短短几句话后,众人又陷入沉默,等待在宫殿之外。
过了片刻,一名太监出来,看着众人面无表情道:“陛下身体不适,诸公请回!”
“唯!”众人高声答应,而后离开。
而在宫殿里面,炉火正在里啪啦燃烧,夏侯敦守在床榻侧面,望着燃烧的炉火,不觉思绪飞散。
这燃烧的木炭,乃是从荆州购买,不仅没有烟尘,燃烧起来,还带着一股特殊的香味。
哪怕曹操再三律令,不许从刘备治下贸易无用之物,享受之物。
但当这种木炭在宫中使用的时候,曹操也假装不知。
突然,夏侯敦神色一凛,这看上去仿佛径直放置的木炭,不见明火,不见烟雾,如何不似现在的曹操?
“我在胡思乱想什么?”夏侯敦赶紧抬手,啪的一下打在自己脸颊。
不想,一个声音低沉响起:“是元让吗?”
夏侯敦吓了一跳,赶紧看过去,果然见到曹操费力睁大了眼睛,却双眼无神,他压着恐惧,低声问道:“孟德,看得见吗?”
曹操眼中瞬间溢出泪花,声音嘶哑说道:“看不见了,元让,我看不见!”
夏侯敦登时脸色崩溃,重重一拳打在床榻,雉县曹操眼睛就突然不能视物,为了不动摇军心,曹操特意来到许昌,不想这么多时日,依旧不见好转。
虽然大夫已经说明,曹操应该是盲了。
可二人都不愿意相信,一直等待眼睛复明,现在如此长的时间过去,希望已然缈茫。
“呜呜————”听到曹操如此开口,夏侯敦心如刀绞,他知道曹操有多骄傲,如今又贵为天子,本来身体就消瘦脱形,牙齿又多缺失,现在再眼盲。
如此模样,如何君临天下?
听到夏侯敦哇哇痛哭,曹操立刻喝止:“莫要哭泣,我现在头脑如蒸煮一样,难受的厉害,有什么事情,快快说来,我要知晓。”
夏侯敦立刻止住哭声,压着情绪开口:“潼关方向,并无大碍,子孝领兵马试探攻击了几次,对方都没有出战,不过传来消息,张飞、庞统等人已定雍凉,护送西域诸国使者去往长安朝见。”
“荆州方向,妙才已经和关云长接战,关云长兵马精锐,又自恃雄武,已经兵临城下,不过我方也有配重投石机,双方也没有全力开战。”
“最后就是扬州方向,子廉送来消息,他已经带着兵马南下,赵少杰仍旧在广昌勾结江东豪族,此地战事,我等占了先机!”
曹操压着头疼欲裂,心中惆怅,沉吟道:“西域蕞尔小国林立,无足轻重,唯有张飞归来,带着强兵支持刘备让我颇感忧虑。”
“文则呢?让他去往潼关支持。”
“唯,我记下了,待会就去传令!”夏侯敦道。
曹操说了一会儿话,忽地胸口就起伏不停,呼吸急促,想要再说,却一直呼吸不上来,夏侯敦见状,赶紧伸手帮曹操轻抚胸口,帮助呼吸。
过了一会儿,曹操才喘息道:“公达可托付大事,若有战事紧急,元让可让公达陈策决意。”
夏侯敦看着曹操一副枯萎的模样,咬了咬牙,哭泣道:“我怎能如此?不如请太子南下主持战事?我就伺奉在孟德身边。”
曹操闻言,一下“看”向夏侯敦,那模样十分吓人,空无的眼神,依旧散发出令人畏惧的锋芒。
夏侯敦低声道:“基业总要交给下一辈,太子历练许久,该主持大事了。”跪在地上,邦邦磕头。
曹操听到夏侯敦的动静,伸出手来,夏侯敦赶紧上前握住。
“元让,我如此模样,曹丕会如何?”曹操森冷地问道。
夏侯敦神神魂几乎出窍,这等事,哪怕他和曹操再亲近,也不好参与其中,可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一狠心,咬牙哭道:“太子仁义孝顺,天下楷模,怎会姑负君父?”
曹操无法视物的眼睛就一直盯着虚空,沉吟良久,终于往后倒下,轻声道:“好吧,请让曹丕南下。”
夏侯敦哭道:“唯。”
二人说话之后,夏侯敦立刻去传令,派人通知于禁去往潼关助战,又派人去邺城,让曹丕来主持大事儿。
而就在当晚。
陈群家宅之中,许多人都应邀而来。
众人神色难看,却又各自小心,一直等到所有人到后,陈群才压低声音,看向众人,问道:“诸君以为,陛下是否出事了?”
“嘶——”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不敢言语。
陈群却从众人表情看出一二,大体都相信自己的论断,再道:“若真如此,国之不幸,战事紧要关头,陛下若有闪失,我煌煌大魏如何安宁?”
说着,陈群竟有几分恼怒,喝道:“若不是刘子扬一再掇陛下,岂有今日危局,此贼子,他日必当诛灭!”
众人见陈群如此开口,渐渐也放开放松。
“陛下不出面,所有诏令皆出大将军,此非长久之计,长文以为当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