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陆师联军大帐内,几位主帅再次聚首。
王之兴忍不住抱怨道:“妈的,这都围了一个多月了,我们的炮弹都快打光了!”
谢坦眉头也锁着:“城内守军意志比我们预想的要顽强。而且,王质的水师始终是个隐患,我们无法完全切断他们从海上获得补给的通道。虽然李提督尽力封锁,但难免有漏网之鱼。”
陈经天抚着短须,语气带着一丝忧虑:“军中粮草已不足半月之用,若后续补给跟不上,恐军心不稳。”
王之兴虽然没说话,但眼神中也透露着同样的担忧。
他们两军虽然都在东南,但是为了攻击临汀城,存粮已经消耗大半,因此现在也要靠鹰扬军从其它地方调配支持。
田进的目光在地图和海图之间来回移动,突然开口道:“不能这么耗下去了。我们必须改变策略,逼周迈出来决战,或者,找到破城的关键点。”
陈经天看向他:“田将军有何高见?”
田进指着沙盘,声音沙哑:“……所以,我的意思是,集中所有火炮,轰击一点,同时派敢死队趁夜缘墙而上,只要打开一个缺口,大军压上,或有可为。”
几位主帅都没立刻吭声。
这法子不算新奇,甚至有些硬碰硬,代价必然不小。
但围城数月,各种办法都试过了,王质的水师像块牛皮糖,总能给城里送去些补给,让龙山城始终吊着一口气。
除了田进这略显鲁莽的法子,大家一时也拿不出更好的主意。
“试试吧。”陈经天最终开口,眉宇间带着疲惫,“总好过在这里空耗粮草。”
计划定下,执行得也坚决。
当夜,鹰扬军集中了能调动的所有火炮,对着龙山城北面一段看起来相对古旧的城墙猛轰。
炮火映红了半边天,碎石乱飞。
段源和胡元亲自带着敢死队,顶着城头倾泻而下的箭矢和滚木,冒死攀城。
战斗持续到后半夜,敢死队几次摸上城头,都被守军不要命地打了回来。
守将余忠显然早有防备,那段城墙后面部署了重兵。眼见伤亡越来越大,天边也已泛起鱼肚白,段源恨恨下令:“撤!”
攻势再次受挫,联军士气愈发低落。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广靖军主帅陈经天拿着一封刚到的家书,找到了谢坦、田进等人。
“诸位,家父来信。”陈经天脸色严肃,“他老人家根据多年在东南的经验判断,近期……可能有台风来袭。”
“台风?”田进眉头紧锁,“这都入冬了,怎么还会有台风?”
陈经天摇头:“家父说,冬季台风虽少,并非没有先例。一旦来袭,威力不容小觑。”
帐中几位来自北地的将领,对台风只有模糊的概念,只知道是海上极其可怕的风暴。但如今攻城不利,若再来台风……这仗简直没法打了。
消息很快传回归宁城。
帅府内,严星楚看着前线军报和关于台风的预警,长长叹了口气。
粮草告急的文书已经堆了一桌子,现在又添上天灾,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对周兴礼道:“天意如此,强求不得。传令前线,撤军吧。来年再战。”
撤军的命令传到龙山城下,联军主帅们虽然不甘,却也松了口气。毕竟,谁也不想在台风里打仗。
但十几万大军的撤退,绝非易事。
一旦被城内守军察觉,衔尾追杀,后果不堪设想。
联军指挥部仔细商议后,定下方案:分批后撤。
首先将笨重的攻城器械和主要火炮撤往后方数十里外的几个县城,既能保存实力,也能加强那些县城的防御。
随后,步兵和土司兵依次后撤,机动性最强的骑兵断后。海上,李为的水师也接到命令,分批次脱离与伪周水师的接触,向青州港撤退。
计划执行之初颇为顺利。
攻城器械和火炮部队率先开拔,沉重的车轮在泥地上压出深深的辙印。
然而,老天爷似乎存心要开玩笑。
台风来得比陈经天父亲预测的还要快,还要猛!
就在攻城器械撤走一半的时候,天色骤然阴沉下来,狂风开始呼啸,带着腥咸的海水气息。
不到半日,风力便大到让人站立不稳,暴雨如同天河倒泻,瞬间将天地连成一片混沌。
周迈站在龙山城楼的高处,看着窗外肆虐的风雨,脸上露出一丝庆幸和狠厉。
“天佑大周!”他低语。
他久在海上,对台风征兆极为敏感,早已预判到这场风暴。
他本还存了心思,若联军毫无防备,他便要趁风暴最猛时出城掩杀,让敌军全军覆没。
但探子回报,联军已在有序撤退,阵型不乱。周迈掂量了一下,最终还是压下了出击的冲动。“罢了,能解龙山城之围,已是万幸。”
他以为,风暴是来帮他的。
可他万万没想到,老天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这次的台风,威力或许不是周迈生平所见最大的,但持续时间极长,带来的降雨量更是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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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连续下了三天三夜,龙山城内积水及腰,民居倒塌无数,怨声载道。
更恐怖的事情发生在台风来临的第三天夜里。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龙山城依山而建、被认为最坚固的北面城墙,有一段长约三十余丈的区域,因为地基被持续暴雨彻底泡软,承受不住上方墙体的重压,轰然坍塌!
城墙,塌了!
不是被联军重炮轰开,而是被老天爷用雨水生生泡塌了!
城内守军瞬间慌了神,消息根本无法封锁。
混乱和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一直严密监视龙山城动向的联军探子,几乎在城墙坍塌后不久,就冒着瓢泼大雨,连滚爬爬地将这个惊天消息送到了后方临时指挥部——一座距离龙山城约三十里的县城。
此时,联军主力大多都被台风阻滞在此地。
指挥部内,众将听到消息,先是难以置信,随即爆发出狂喜!
“天助我也!”田进兴奋地低吼。
“机不可失!”谢坦立刻看向沙盘。
然而,问题也随之而来。
持续暴雨导致道路化为一片泥沼,骑兵根本冲不起来,失去了机动优势。
“只能用步兵!”黄卫站了出来,他伤愈后已从天阳城赶到东南前线,贡雪也随他一同到来。
“向将军的西南土司兵,惯于山地泥泞行军,我愿率此部为先锋!”
关键时刻,没人犹豫。
指挥部迅速决断:以黄卫、贡雪统领的二万向怀东部西南土司兵为先锋;田进、王之兴各率二万本部精锐步兵,共计四万余人,作为中军主力,立即轻装出发,直扑龙山城缺口!陈经天、谢坦等人则统领后队,尽快整顿所有能动用的兵马,随后跟进,发起总攻!同时,快马传信给正在避风的李为水师,若海上风浪稍平,立刻前出牵制伪周水师,防止周迈从海上逃跑!
命令下达,军营瞬间沸腾起来。
黄卫和贡雪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与战意。
贡雪用力握了握黄卫的手:“小心!”黄卫点头:“你也是!此战必胜!”
二万土司兵率先冲入雨幕。
他们穿着简陋的蓑衣,甚至很多人赤着脚,但行动极其迅捷,在泥泞中如履平地,如同暗夜中涌动的黑色潮水,无声而快速地扑向龙山城。
紧接着,田进、王之兴率领的四万步兵也踏上了征程。
士兵们丢弃了不必要的负重,只携带武器和几日干粮,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艰难跋涉,但每个人眼中都燃烧着炽热的火焰——破城就在今日!
龙山城内,已是一片末日景象。
城墙坍塌处,雨水混合着泥浆倒灌入城。
石取和余忠虽然竭力组织兵力试图堵住缺口,搭建临时防线,但军心已乱,效果甚微。
当黄卫、贡雪率领的土司兵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坍塌的缺口外时,守军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杀!”
没有多余的废话,黄卫长剑一指,土司兵们发出尖锐的呼啸,挥舞着弯刀和短矛,踩着碎石和泥泞,悍不畏死地冲入了缺口。
贡雪一马当先,手中腰刀划出凌厉的弧线,瞬间劈翻冲来试图阻拦的周军士兵。
缺口处的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
土司兵凶狠的山地战法在狭窄的区域内发挥了巨大威力,他们三人一组,互相配合,将试图封堵缺口的周军杀得节节败退。
紧随其后的田进、王之兴部主力步兵也及时赶到,如同决堤的洪水,从缺口处汹涌而入!
“进城!诛杀周迈!”田进挥舞战刀,身先士卒。
城内展开了惨烈的巷战。
周军虽然慌乱,但困兽犹斗,凭借对地形的熟悉,逐街逐屋地进行抵抗。雨水混合着血水,在街道上肆意横流。
龙山城内,喊杀声、兵刃碰撞声、垂死哀嚎声与风雨声交织,谱成了一曲血腥的末日乐章。
田进、黄卫、贡雪等人率领的联军先锋,如同数把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了龙山城这只巨兽因天灾而撕裂的伤口。
土司兵在山地、巷战中的悍勇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们利用倒塌的房屋、泥泞的街巷,与负隅顽抗的周军进行着最残酷的逐寸争夺。
雨水冲刷着血水,在青石板路上汇成一道道淡红色的溪流。
周军的抵抗虽然激烈,但城墙的意外坍塌摧毁了他们的心理防线。
溃败如同瘟疫,从北城缺口开始,迅速向全城蔓延。
石宁护着面色惨白如纸的周迈,在朱泰率领的死士拼死掩护下,且战且退,直扑城南专为皇室预留的隐秘码头。
那里,周军水师提督王质早已派出最精锐的快船小队接应。
“快!上船!”石宁几乎是将失魂落魄的周迈推上了一艘坚固的快船。余忠、石取等核心文武也仓皇登船。
朱泰浑身浴血,持刀立于码头,对着石宁嘶吼:“石督!保护陛下先走!末将断后!”他知道,陆路已绝,唯有海上尚存一线生机,而他能做的,就是为这线生机争取最后的时间。
石宁深深看了朱泰一眼,重重点头,转身跃上船只:“开船!”
快船迅速驶离码头,冲破雨幕,向着外海王质主力舰队的方向驶去。
朱泰则率领残部,在码头上构筑起最后一道防线,迎向了汹涌追来的鹰扬军士兵……
与此同时,海上。
米和站在开南水师旗舰的船头,眉头紧锁地望着风雨渐歇、但依旧波涛汹涌的海面。
他接到陆师联军指挥部“尽力拖住伪周水师,待青州港水师回军歼灭敌军残部以海上”的命令时,心就沉了下去。
他手里只有七十艘战船,而视线所及,伪周水师在王质的指挥下,正将二百余艘大小战船以及上百艘装载着人员物资的商船有序地集结、编队,俨然一副准备大规模转移的架势。
“提督,敌舰数量远超我军,且阵型严整,我军若正面拦截,无异于以卵击石。”副将在一旁忧心忡忡地说道。
米和何尝不知。
他狠狠一拳砸在船舷上,内心充满了无力感。上次东加海峡血战范柯,虽是惨胜,但也打出了开南水师的威风。可眼下,敌我力量悬殊太大。
“传令!各舰保持距离,以远程炮火骚扰敌军外围舰船,迟滞其行动!同时,再传信鸽,催促李为提督速速来援!”米和咬着牙下令。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像狼群一样远远跟着,不断撕咬,希望能拖慢敌人的脚步,等待青州港水师主力的到来。
鹰扬军水师的骚扰起到了一些效果,几艘落在后面的伪周运输船被炮火击中,燃起大火,延缓了周军整体的撤离速度。
然而,这一切,都被大周旗舰上的周迈、石宁和王质看在眼里。
周迈此时心绪平复了许多,看着远处如影随形的鹰扬军战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这些苍蝇!王质能否将其全歼,以泄朕心头之恨!”
王质拱手,脸上带着海风磨砺出的冷硬:“陛下放心,臣正有此意!今日,便叫米和有来无回!”
石宁提醒道:“王将军,当务之急是护送陛下及朝廷安全撤离,不宜节外生枝……”
王质却自信地打断:“石督放心,耽误不了多少工夫。此部鹰扬军水师新立不久,乃严星楚海上臂助,若能在此将其主力歼灭,可断其一指,大大缓解我军日后海上压力!况且,当日范柯将军之仇,今日一并报了!”
他转身,一连串命令迅速下达:“传令!前队、左队、右队,伴装慌乱,加速向东南深水区撤退!中队护卫陛下座舰缓行。所有快船,携带火油、硝石,隐蔽待命!”
这是一招极其老辣且恶毒的诱敌深入、聚而歼之的战术。
王质利用米和急于拖住他们心理,故意示弱,布下了一个巨大的海上口袋阵。
米和站在船头,透过千里镜看到伪周水师前队、左右两翼的舰船似乎失去了指挥,仓皇向远海加速逃窜,连带着中军的阵型也显得有些混乱。
“敌人要跑!而且队形已乱!”米和心中一急,如不能拖住伪周水师,以后沿海可能将后患无穷。
“全军听令!调整航向,咬住敌军中军!火炮准备,进入射程后自由轰击!快船前出,骚扰其两翼!”米和最终因他肩上的责任让他必须冒险一试。
他下令舰队全力追击,试图通过小型战事,拖延敌军远循。
然而,当开南水师的七十艘战船奋力追至一片开阔的深水区时,异变陡生!
前方“仓皇逃窜”的伪周前队、左右两队舰船,突然如同排练好了一般,齐齐掉转船头,庞大的舰队迅速展开,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半月形包围圈,将米和舰队的前方和左右两侧完全堵死!
与此同时,尖锐的哨声从伪周舰队中响起,数十艘早已隐藏在大型战舰阴影中的快船,如同离弦之箭,从两侧飞速插上,它们船小灵活,直接切向了鹰扬军水师的侧后!
“不好!中计了!”米和瞳孔骤缩,浑身冰寒。
“轰!轰!轰!”
周军主力战舰的侧舷炮火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黑色的炮弹如同冰雹般砸向陷入混乱的鹰扬军舰阵。
更要命的是,那些快船并未直接接舷作战,而是在逼近到一定距离后,纷纷点燃了船上装载的易燃物,然后水手跳上随后跟来的小船,任由这些化身为“火船”的快艇,顺着风势和海流,如同一条条咆哮的火龙,直直撞向鹰扬军的战舰!
“火船!是火船!快散开!”米和声嘶力竭地大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