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孩子的脸。
前一刻贡院外还是艳阳高照,没过半个时辰,那厚重的乌云便像是打翻了的墨砚,层层叠叠地压了下来。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马车的顶棚上,瞬间连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雨幕。
马车内,宋红叶正拿着一方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秦风肩头刚才沾上的些许茶渍。
“雨下得这般急,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宋红叶看了看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车帘,声音里透着一丝担忧,却又夹杂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安宁。
只要在这个男人身边,哪怕是风雨大作,似乎也不觉得冷。
秦风靠在软垫上,手里把玩着那两颗铁核桃,目光却透过车帘的缝隙,看似随意地扫视着外面的雨景。
“急雨不终日。”秦风淡淡道,“不过这雨来得蹊跷,倒是给某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搭了个好戏台。”
宋红叶一愣,还没明白这话里的深意,马车突然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不是那种遇到行人的缓停,而是一种被外力强行截断的急刹。
拉车的两匹骏马发出一声不安的嘶鸣,蹄铁在湿滑的石板路上蹭出一串火星。
“怎么回事?”宋红叶下意识地问道。
外头没有车夫的回应,只有单调且密集的雨声,还在不知疲倦地敲打着车厢。
秦风并没有动,只是将手里的铁核桃揣进怀里,那双原本有些慵懒的眸子,此刻变得清明而深邃。
“红叶,坐稳了。”他的声音很轻,“有客到了。”
话音未落,车厢外的雨幕中,突然响起了几声极其轻微的“噗噗”声,那是利刃切入肉体特有的闷响。
紧接着,是一阵急促却并不凌乱的脚步声,踩着积水,迅速向马车逼近。
秦风没有拔刀,而是先伸出一只手,按住了宋红叶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动。
他的目光落在了车帘的一角,那里正渗进一丝淡淡的暗红色液体,很快就被雨水冲刷淡去。
“什么人?”宋红叶脸色煞白,双手紧紧抓着衣角。
“西边的老朋友。”秦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自从萧桓在巴蜀称帝,那个明尊教就像是野草一样疯长。
黑风卫得到情报,萧桓已经买了死士,来到江南刺杀秦风。
“铮——!”
一声清越的金属颤音骤然响起。
车厢的顶棚像是纸糊的一样,瞬间被一道寒光撕裂开来。
雨水混合着破碎的木屑,哗啦啦地灌了进来。
一道红色的身影,如同一只巨大的蝙蝠,从破洞中倒挂而下。
那是个光头的僧人,脸上却没有慈悲,只有扭曲的杀意。
他手里握着一把造型奇特的月牙铲,铲刃在昏暗的车厢内闪烁着幽蓝的光芒,——那是淬了剧毒的标志。
“秦狗!纳命来!”
刺客的声音尖利刺耳,手中的月牙铲带着呼啸的风声,直奔秦风的咽喉。
这一击太快,太狠,甚至没有给秦风拔刀的空间。
“小心!”
在这一瞬间,宋红叶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根本没有任何思考,身体快过理智,本能地扑了过去。
她不懂武功,也没有任何能够抵挡利刃的武器。
她只是想用自己那单薄的身体,去挡住那把夺命的铲子。
那是一种极其笨拙、却又极其决绝的姿态。
秦风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没想到这个连杀鸡都不敢看的女人,在这一刻竟然会有这样的勇气。
但,他不需要女人替他挡刀。
“傻瓜。”
秦风低喝一声,那只原本按在宋红叶肩膀上的手,瞬间化掌为抓,扣住她的腰肢,猛地往回一拉。
宋红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就被拽进了那个宽厚温暖的怀抱里。
与此同时,秦风的另一只手,像是变戏法一样,从靴筒里抽出了一把漆黑的短匕。
他没有躲避,也没有格挡,而是迎着那把月牙铲,直直地递了出去。
这是一寸短一寸险的搏杀。
刺客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他没想到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秦风竟然敢采取这种两败俱伤的打法。
如果他的铲子落下,秦风或许会受伤,但他的心脏,绝对会被那把短匕刺穿。
刺客犹豫了,手腕下意识地一翻,想要变招防守。
就是这一瞬间的犹豫,决定了生死。
“噗嗤!”
秦风的短匕如同毒蛇吐信,精准地扎进了刺客的手腕关节。
“当啷!”
月牙铲脱手落地。
还没等刺客惨叫出声,秦风已经飞起一脚,重重地踹在他的胸口。
伴随着骨骼碎裂的脆响,那名红衣僧人像是一个破布娃娃,直接被踹出了车厢顶部的破洞,重重地摔在了外面的泥水里,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从车顶破裂到刺客身亡,不过眨眼之间。
车厢外,亲卫们的喊杀声终于响了起来,剩下的几名刺客很快就被清理干净。
雨,还在下。
破了顶的车厢里,雨水打湿了秦风的头发,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他依旧保持着单手持匕的姿势,眼神冷冽地看了一眼车外那具尸体的手背——那里纹着一朵黑色的莲花,莲花的花瓣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螺旋状。
“果然是萧桓的手笔。”秦风心中暗道。
萧桓的明尊教用的是火纹,看来,西边的局势,比想象中还要复杂。
“殿殿下”
怀里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打断了秦风的思绪。
秦风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宋红叶。
她浑身都在发抖,脸色白得像纸一样,那身精心挑选的襦裙已经被雨水淋透,紧紧贴在身上,显得格外狼狈。
但她的手,却死死地抓着秦风的衣襟,指节都泛白了,怎么也不肯松开。
“没事了。”
秦风收起短匕,并没有把她推开,反而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
“都结束了。”
“我我以为”宋红叶的牙齿还在打战,刚才那一瞬间的勇气退去后,剩下的全是后怕,“我以为你要”
“以为我要死了?”秦风笑了笑,用拇指擦去她脸上的雨水,“想杀我的人多了去了,这几个秃驴还排不上号。”
“倒是你。”
秦风的语气变得有些严肃,却又透着掩饰不住的温热。
“谁教你用身子挡刀的?你那细皮嫩肉的,能挡得住什么?”
宋红叶吸了吸鼻子,眼泪混着雨水流了下来,声音哽咽:“我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是怕”
“怕我死?”
宋红叶没有说话,只是把脸埋进了秦风的胸口,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秦风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见过太多为了利益而结合的婚姻,也见过太多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夫妻。
但这个才认识没多久、读圣贤书长大的柔弱女子,却在生死关头,本能地选择用命来护他。
这份情,重得让他这个杀人如麻的统帅,都觉得有些烫手。
“笨女人。”
秦风叹了口气,手臂收紧,将她紧紧地勒在怀里,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以后不许这么傻了。”
“你是我的女人,天塌下来有我顶着,轮不到你来挡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