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贡院,文气汇聚之地。
虽说刚经历了战乱,但这江南的读书种子倒是生命力顽强。
再加上秦风各项新政落地,让凋敝的金陵城恢复生机,此刻贡院周边的茶楼酒肆便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长衫飘飘的士子们三五成群,摇着折扇,指点江山,仿佛这天下的兴亡都在他们的一壶茶里。
秦风今日换了一身不算显眼的宝蓝色绸衫,手里却没拿折扇,而是捏着两个铁核桃,盘得咔咔作响。
他这副模样,看着不像个读书人,倒像个富家闲散翁。
宋红叶跟在他身侧,依旧带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眸子。
虽然还有些羞涩,但自从那日书房研墨之后,她走在秦风身边时,步子明显稳了许多,不再像只随时准备惊逃的小鹿。
“殿下哦不,秦公子。”
宋红叶压低了声音,指了指前面的一座名为清谈轩的茶楼。
“那里便是金陵士子最爱聚集的地方。如今新政推行,许多读书人对此颇有微词,您今日微服来此,若是听到些不顺耳的,可千万别”
“别生气?”秦风笑了笑,迈步往里走,“放心,我还没那么小气。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让他们说去,只要不聚众造反,过过嘴瘾我还是容得下的。”
两人上了二楼,找了个靠窗的僻静角落坐下。
茶博士刚端上两盏雨前龙井,隔壁桌的高谈阔论声便顺着屏风飘了过来。
“听说了吗?那秦风哦不,秦王,竟然在北边给自己的亲祖父立了跪像!简直是亘古未闻的奇闻!”
说话的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文士,手里捏着兰花指,一脸的痛心疾首。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孝道乃是天大的规矩。他秦风即便有经天纬地之才,但这般羞辱长辈,便是无德!无德之人,何以治天下?”
“刘兄所言极是!”另一人附和道,声音里透着股酸溜溜的味道,“不仅如此,我还听说他在江南搞什么分田令,把那些泥腿子捧上了天。这简直是乱了尊卑,毁了圣人教化!依我看,这金陵城虽换了旗,但这气数我看悬。”
“还是西边的萧天子像个样子。”那中年文士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听说萧陛下在巴蜀受了天命,乃是真正的真龙转世,如今更是尊崇释教,广修善缘。那才是咱们读书人该去投奔的明主啊”
秦风听着,面色如常,甚至还饶有兴致地剥了一颗花生扔进嘴里。
这种言论他早有预料。
这些酸儒,不过是被利用的传声筒罢了。
他不在意,可坐在他对面的宋红叶,手里的茶杯却轻轻磕在了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面纱下,那张温婉的脸庞此刻涨得通红,一双秀眉紧紧蹙起。
她听不得这些人如此编排秦风。
尤其是当她亲眼见过秦风为了安置流民彻夜不眠,见过他为了重建金陵累得在书房睡着的样子。
这些只知道在茶楼里喷口水的所谓才子,有什么资格对他评头论足?
“刘兄,慎言,慎言啊。”隔壁桌似乎有人劝了一句,“如今这金陵城可是黑风军的地盘”
“怕什么?”那中年文士声音反而拔高了几分,带着一股子自以为是的清高,“他秦风做得,还不许人说了?我刘希夷读圣贤书,修浩然气,若是连这点真话都不敢说,还算什么读书人?”
“砰!”一声拍案的闷响。
秦风还没动,宋红叶却霍然起身。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绕过屏风,径直走到了隔壁桌前。
“这位先生请了。”
宋红叶声音虽有些微微发颤,却透着一股子清冷的坚定。
那一桌正在高谈阔论的士子愣了一下,见是个戴着面纱的女子,不由得相视一笑,眼神中多了几分轻慢。
“哟,这是哪家的小娘子?莫非也是来听咱们谈论国事的?”刘希夷摇着折扇,阴阳怪气地说道,“这国事繁杂,可不是你们闺阁女子能听懂的,还是回家绣花去吧。”
“国事我不懂,但我懂道理。”宋红叶没有退缩,反而上前一步,目光直视刘希夷。
“先生刚才说秦王无德,是因为他立了跪像,坏了孝道?”
“自然!”刘希夷昂着头,“百善孝为先,此乃铁律!”
“那敢问先生。”宋红叶语速平缓,却字字珠玑,“若是长辈通敌卖国,引狼入室,欲置千万百姓于死地,也要愚孝顺从吗?”
“这”刘希夷一噎,“那是两码事”
“这就是一码事!”宋红叶的声音陡然提高,“昔日刘昱在金陵倒行逆施,屠戮世家,火烧皇宫,那时候诸位先生在哪里?是在家里瑟瑟发抖,还是在忙着写投降书?”
“秦王入城,下令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这几个月来,金陵城的米价降了三成,流民有了田地,秦淮河的水清了,连你们坐在这里喝茶的地方,都是秦王派人修缮的!”
宋红叶指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胸口剧烈起伏。
“你们口中的无德之人,救了这满城的百姓,也救了你们的命!而你们口中的圣人教化,在刘昱杀人的时候,可曾救过一个人?”
“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浩然气?这就是你们读书人的风骨?”
一番话,掷地有声,如同连珠炮一般,轰得在场众人目瞪口呆。
整个二楼瞬间安静了下来。
刘希夷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手中的折扇也摇不下去了。
他平日里最擅长引经据典,可面对这样赤裸裸的事实和质问,他竟然找不到一句反驳的话。
“你你这妇道人家,简直是一派胡言!”
刘希夷恼羞成怒,猛地站起来,指着宋红叶喝道。
“你是何人?竟敢在此妖言惑众!我看你分明是那秦风派来的鹰犬!”
说着,他竟然伸手想要去扯宋红叶的面纱,动作粗鲁至极。
宋红叶下意识地惊呼一声,往后退去。
就在这时,一只大手从斜刺里伸了出来,稳稳地扣住了刘希夷的手腕。
那只手修长有力,指节上带着薄薄的茧子。
“咔吧。”一声轻微的骨骼错位声。
“啊——!”
刘希夷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整个人瞬间矮了半截,疼得冷汗直流。
秦风站在宋红叶身前,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他并没有看来人,只是随手一甩,将刘希夷像扔垃圾一样甩回了座位上,砸翻了一桌子的茶具。
“说得好。”秦风转过头,看着还有些惊魂未定的宋红叶,眼中满是赞赏,甚至带着一丝宠溺。
“红叶,以前我觉得你只会算账,没想到这嘴皮子也这么利索。”
随后,他缓缓转身,目光扫视全场。
那种眼神很平静,没有刻意的凶狠,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压,让在场的每一个士子都感觉像是被一头猛虎盯上,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诸位不是在讨论秦风吗?”秦风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我就是秦风。”
轰!!
这简单的五个字,比刚才宋红叶的辩论还要震撼一万倍。
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士子们,瞬间面如土色,一个个哆嗦着滑到了桌子底下,连那个刘希夷都忘了手疼,趴在地上拼命磕头。
“秦秦王饶命!草民有眼无珠”
秦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我不杀你们。”
“因为杀了你们,显得我秦风气量狭小,听不得真话。”
他走到刘希夷面前,用脚尖踢了踢那把折扇。
“不过,你们既然这么喜欢西边的萧桓,那我就成全你们。”
“传令下去,把这几位先生的名字记下来,送去西边。”
“既然觉得那边是极乐世界,那就去那边找你们的真龙天子吧。不过记住了,出了这金陵城,再想回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说完,秦风不再理会这群烂泥,回身自然地揽住了宋红叶的肩膀。
“走吧,这里的茶馊了,咱们换个地方。”
宋红叶身子微微一僵,随即软化下来。
她抬头看着秦风刚毅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这就是她选的男人。
哪怕面对满世界的流言蜚语,他也依然能站得笔直,替她挡下所有的风雨。
“嗯。”
她轻轻应了一声,任由秦风揽着,在一众敬畏的目光中,昂首走下了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