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岸!给老子冲上去!”
裴元虎一声怒吼,第一个跳下了齐腰深的江水。
他身后,无数黑风军将士如同出笼的猛虎,嗷嗷叫着扑向那看似空无一人的南岸滩头。
然而,当裴元虎的双脚刚刚踩上那片湿漉漉的芦苇荡时,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脚下的触感不对。
不是坚实的土地,也不是松软的沙滩,而是一脚踩进了烂豆腐里!
“噗嗤!”
那是一种令人绝望的吸附感。
裴元虎那只穿着精钢战靴的大脚,瞬间陷了进去,淤泥直接没过了膝盖。
“不好!是泥沼!”
裴元虎心头一凉,下意识地想要拔腿。
坏就坏在他这一身为了冲锋陷阵特意穿上的重型板甲上。
平日里,这身百斤重的铁甲让他刀枪不入,是战场上的移动堡垒。
可在这片看似平静的烂泥塘里,这身铁甲就成了要把他拖进地狱的秤砣!
他越是用力挣扎,身子就陷得越深,转眼间,淤泥已经漫到了大腿根。
“别动!都别乱动!”裴元虎嘶吼着,想要止住身后冲锋的兄弟。
但已经晚了。
数千名冲在最前面的重步兵,就像是下饺子一样,噼里啪啦全都陷进了这片精心伪装的泥沼地里。
原本整齐的冲锋队形瞬间大乱,黑风军引以为傲的钢铁洪流,此刻变成了一群在泥坑里扑腾的铁王八。
“咚!咚!咚!”
就在这时,芦苇荡深处,突然传来了沉闷而诡异的战鼓声。
没有呐喊,只有急促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
只见那一人多高的芦苇丛猛地分开,一群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人形怪物,像野兽一样冲了出来。
他们没有穿甲,甚至很多人光着脚,手里拿的也不是刀剑,而是用来砸石头的铁锤、生锈的狼牙棒……五花八门。
最可怕的是他们的眼睛,通红一片,嘴角流着白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对鲜血的渴望。
“药人!是刘昱养的药人死士!”
李无忌在后方的船上看得真切,惊得头皮发麻。
这是江南一种极阴损的练兵法子,给死囚喂食特制的兴奋药物,让他们痛觉消失,力大无穷。
但这会透支生命,打完这一仗,这些人基本也就废了。
刘昱这是把压箱底的阴招都使出来了!
“杀!”
药人死士冲进了泥沼。
他们没穿甲,身轻如燕,踩着特殊的木板鞋,在烂泥上如履平地。
“当!”
一名药人高高跃起,手中的大铁锤狠狠地砸在一名黑风军士兵的头盔上。
哪怕是秦氏工坊出品的精钢头盔,在这样蛮横的重击下也瘪了下去。
那名士兵连哼都没哼一声,脑袋一歪,软软地倒在了泥里。
对于重甲步兵来说,钝器打击是致命的!
“这帮疯子!”
裴元虎眼珠子都红了,他拔不出脚,只能挥舞着手里的横刀,疯狂劈砍。
“噗嗤!”
一刀下去,砍断了一个药人的胳膊。
可那药人竟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断的不是自己的手,反而狞笑着扑上来,用剩下的一只手死死抱住裴元虎的腰,张嘴就往他脖子上咬!
“滚开!”
裴元虎一肘砸碎了对方的天灵盖,但更多的药人已经围了上来。
长钩勾住他的腿甲,铁锤砸向他的后背。
“铛!铛!铛!”
裴元虎感觉自己像是被塞进了一口大钟里,被人从外面拼命地敲。
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移了位,一口鲜血涌上喉咙,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将军!”
亲卫们哭喊着想要冲过来救人,却被泥沼和疯狗一样的敌人死死缠住。
地形、兵种、甚至连人的理智,刘昱都算计到了极致。
他利用这片烂泥塘,废掉了黑风军最强的重步兵,又用最廉价的药人,来兑换秦风手里的精锐!
江面上,旗舰镇远号指挥台。
秦风的手死死抓着栏杆,指节发白。
他看着滩头那惨烈的一幕,看着自己的兄弟在泥潭里挣扎、流血,心像被刀绞一样。
“主公!开炮吧!哪怕……哪怕误伤,也不能让老裴被他们分尸啊!”李无忌跪在地上,虎目含泪。
“不行!这时候开炮,那是让兄弟们死无全尸!”秦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的目光扫过滩头的地形,又看了看脚下这艘巨大的战舰。
常规战术已经没用了,那就只能玩命了!
“传我令!”
秦风猛地转身,对着传声筒怒吼。
“所有战舰!不要管什么吃水线!不要管船底会不会烂!”
“全速!满舵!”
“给我冲上滩头!把船搁浅!”
“把咱们的船,变成岸上的堡垒!”
底舱的鲁锤子听到这个命令,愣了一瞬,随后咬牙切齿地吼道:“听见没!王爷让咱们撞上去!踩!踩断腿也要踩!”
“轰隆隆——!!”
十艘战舰发出了濒死般的咆哮,明轮转到了极致,带着决绝的气势,再次加速!
“哗啦——嘭!!”
巨大的船底狠狠地切入了滩头的烂泥中,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和断裂声。
船身剧震,有人摔倒,有人流血。
但这十艘钢铁巨兽,硬生生地冲进了泥沼深处,距离正在厮杀的战团,不足三十步!
“侧舷炮位!装填霰弹!”
“不用瞄准!平射!贴着泥皮给我扫!”
秦风拔出横刀,刀尖直指那些正在围攻裴元虎的药人。
“给老子……杀!!”
“轰!轰!轰!轰!”
十艘战舰,一侧的数十门火炮同时喷出了怒火。
这一次,没有抛物线,没有预判。
数以万计的铁砂和铅丸,形成了一道离地只有几尺高的金属风暴,紧贴着黑风军士兵的头顶,横扫而过!
这是一道生死线!
那些站着的、跳跃着的药人死士,瞬间就被这股金属风暴撕成了碎片!
血雾爆开,残肢断臂漫天飞舞。
而那些陷在泥里、或者被打倒在地的黑风军士兵,只觉得头顶一阵热风刮过。
紧接着,面前那些狰狞的敌人就变成了筛子。
“啊!!”
药人虽然不怕疼,但在身体被打烂的情况下,也只能倒下。
一轮齐射,清场!
原本密密麻麻的芦苇荡,硬生生被削平了一层!
“就是现在!工兵!铺板子!把大炮推下去!”
“神机营!上刺刀!把老裴给我抢回来!”
趁着南军后续部队被火力压制的空档,无数黑风军工兵扛着门板、木排冲下了船,在泥沼上铺出了一条条生命通道。
……
夜幕降临。
滩头的喊杀声终于渐渐平息。
黑风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终于在这片烂泥塘上站稳了脚跟,建立起了第一道防线。
临时搭建的营帐里,充满了血腥味和草药味。
裴元虎躺在担架上,那一身威风凛凛的板甲已经被卸了下来,上面全是凹坑和划痕。
他的大腿上中了两箭,肩膀被铁钩撕掉了一块肉,整个人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主……主公……”
看到秦风走进来,裴元虎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秦风一把按住。
“别动。”秦风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没有责怪裴元虎的鲁莽,也没有说什么漂亮话。
他只是默默地从军医手里接过纱布和金疮药。
“忍着点,有点疼。”
秦风蹲下身,亲自给裴元虎清洗那还在冒血的伤口。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秦王,此刻就像个普通的兄长,动作轻柔而专注。
裴元虎这个在死人堆里打滚都不皱眉头的汉子,此刻眼圈却红了。
“主公……俺给您丢人了……俺差点就……”
“丢什么人?”秦风一边包扎,一边淡淡地说道,“刘昱这招泥潭陷阱确实阴毒,换了谁来都得脱层皮。”
“你能活着回来,已经很了不起了。”
秦风系好纱布,拍了拍裴元虎那只完好的手,站起身,目光投向帐外那漆黑的夜色。
雨,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空气变得更加潮湿、闷热。
“老裴,好好养伤。”
秦风的眼神变得深邃而凝重。
“真正的苦仗,还在后头呢。”
“这江南的老天爷,恐怕也要给咱们出难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