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步。
对于陆战来说,这已经是弓弩手互相抛射的距离。
而对于两支在江面上对冲的舰队来说,这就是贴脸。
十艘黑风战舰冲破了铁索的封锁,带着一身的烟熏火燎,如同十头刚刚挣脱牢笼的猛兽,闯入了南军的水寨腹地。
江风呼啸,明轮轰鸣。
此时的江面上,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没有战鼓擂动,没有呐喊厮杀,只有那种令人窒息的机械转动声和水浪拍击声。
南岸帅台上,刘昱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歇斯底里。
当他亲眼看到那几百年没人能弄断的铁索像琴弦一样崩断时,他眼中的癫狂反而褪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濒临绝境后的极致冷静。
他很清楚,大势已去,但他手里还有最后一张牌。
“顾老。”刘昱盯着江心那几艘越来越大的黑色战舰,语气冰冷,“他们的船虽然又快又硬,但有个致命的弱点。”
顾雍早就吓得腿软了,哆哆嗦嗦地问:“什……什么弱点?”
“太笨。”刘昱指着江面,“这种直来直去的大船,一旦贴了身,就是活靶子。咱们的大船虽然动不了,但咱们有龟船,有数不清的小艇!”
“传令下去!”
刘昱回头,对着身后的督战队统领低喝道:
“不要怕他们的炮,火炮装填慢,一轮过后就是空档期!”
“让所有的龟船、快艇,像蚂蚁一样围上去,贴住他们,爬上去,只要咱们的人跳上甲板,他们那些只会操弄奇技淫巧的工匠,就是待宰的羔羊!”
“蚁多咬死象,给孤堆死他们!”
不得不说,刘昱这一手确实狠辣且精准。
随着令旗挥舞,南军水寨中原本有些慌乱的数百艘龟船和快艇,像是得到了死命令,不再试图正面对抗。
而是分散开来,像是一群闻到腥味的食人鱼,从四面八方朝着黑风舰队包抄过去。
这些小船个头小,很灵活,上面覆盖着湿牛皮,普通的弓箭根本射不透,就连实心炮弹打上去,搞不好都会因为角度问题被弹开。
“主公!他们想跳帮!”
裴元虎看着像蝗虫一样涌过来的南军小船,急得大吼。
“这帮孙子太滑了,咱们的炮打不到这么小的目标啊,实心弹一炮过去也就是砸个洞,根本拦不住这么一大片!”
一旦让几千名南军死士爬上甲板,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混战,黑风军的火力优势就彻底废了。
秦风站在指挥台上,看着那密密麻麻涌来的龟壳,脸上却没有任何惊慌。
“想玩人海战术?”秦风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刘昱啊刘昱,你的脑子还停留在上个朝代。你以为在这个距离上,火炮只能用来砸船吗?”
秦风转头,看向早已守在炮位旁的王大山。
“大山,咱们给南军准备的硬菜,该端上来了。”
王大山兴奋地一挥拳头,对着传声筒咆哮道:“全舰听令!停止装填实心弹!”
“换装葡萄弹,标尺五十,平射,给老子狠狠地扫!”
炮手们动作麻利地将原本准备好的实心铁球推到一边,从弹药箱里搬出了一个个用帆布包裹着的圆柱体。
这些帆布包看起来并不起眼,但里面装的既不是火药,也不是铁球。
而是整整几十颗拇指大小的铅丸、铁砂,其中还有截断的废铁钉!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俗称葡萄弹。
在远距离,它毫无准头。
但在五十步这种贴脸的距离上,它就是死神的喷嚏!
龟船群越来越近了,南军士兵甚至已经开始挥舞着钩锁,准备抛上甲板。
“五十步!”
瞭望手凄厉的喊声划破长空。
“开火!!”
“轰!轰!轰!轰!”
并没有之前那种震动天地的沉闷巨响,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如同撕裂锦帛般的爆裂声!
十艘战舰,侧舷四十门火炮,在同一时间喷吐出了橘红色的火焰。
那一瞬间,仿佛空气都被撕碎了。
数以万计的铁砂、铅丸、铁钉,在火药的推力下,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金属风暴,呈扇形横扫过江面!
很多人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
冲在最前面的几十艘龟船,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巨手狠狠地抹了一把。
那些南军用来防御弓箭和实心弹的厚重生牛皮,在高速飞行的铁砂面前,脆弱得就像是一张厕纸,瞬间被打成了马蜂窝!
“噗噗噗噗——!”
那是金属射入肉体的声音,密集得让人牙酸。
藏在牛皮底下的南军死士,瞬间被打成了筛子。
血雾在一瞬间爆开,将那一片江水染得殷红刺眼。
不管是穿着铁甲的军官,还是光着膀子的水鬼,在这一刻,没有任何区别。
“啊!我的脸!”
“鬼!这是鬼法!”
后面的南军被这恐怖的一幕彻底吓傻了。
他们只见前面的人莫名其妙地就倒下了一大片,连个完整的尸首都没有,木屑和碎肉齐飞。
原本气势汹汹的冲锋势头,瞬间崩塌。
“再来一轮,别停!”王大山红着眼睛吼道。
“轰!”
第二轮齐射紧随其后。
这一次,江面上彻底安静了。
除了木板燃烧的噼啪声和受伤士兵微弱的呻吟,再也没有一艘船敢往前冲一步。
几百艘龟船,在短短几十个呼吸的时间里,变成了一堆堆漂浮在血水上的烂木头。
南岸帅台上,刘昱的手指深深地扣进了木栏杆里,指甲劈断了都浑然不觉。
他死死地盯着那片红色的江水,嘴唇哆嗦着,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他所有的兵法谋略跟勇武,在那不讲道理的金属风暴面前,显得是那么苍白无力。
“败了……”顾雍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这根本不是打仗,这是屠杀……”
刘昱猛地转过身,眼中的冷静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化为了无尽的恐惧。
他没有再下令冲锋,也没有再怒骂。
作为一个在乱世中活下来的枭雄,他很清楚,这仗没法打了。
再打下去,连他自己都得变成那江里的一坨碎肉。
“撤……”刘昱的声音沙哑,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
“把岸防营留下来断后,其余人,撤回金陵城!”
“只要金陵还在,孤就还没输!”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跳下了帅台,骑上战马,在一众亲卫的护送下,仓皇向南逃窜。
主帅一跑,剩下的南军彻底崩溃了。
“王爷跑了!”
“快逃命啊!”
原本还想依托滩头阵地抵抗的南军,瞬间作鸟兽散,丢盔弃甲,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靠上去!抢滩!”
秦风看着崩溃的南军,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
水战赢了不算赢,只有脚踩在江南的土地上,这把刀才算是真正插进了刘昱的心脏。
“轰隆!”
十艘战舰并没有减速,而是开足马力,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接冲上了南岸泥泞的滩头!
巨大的船身猛地一震,深深地嵌入了泥沙之中,变成了十座无法移动却火力凶猛的钢铁堡垒。
“哐当!”
船首的跳板被重重放下。
“杀!!”
裴元虎第一个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