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在地上,手撑着地面,呼吸还没稳下来。左眼的银光断断续续闪着,像是信号不良的灯。背包里的八音盒又震了一次,这次我没去管它。阿絮的影子还在门内,但已经快看不清了,像风吹散的烟。
风忽然变了方向。
一股冷香飘过来,不是花香,也不是药味,是烧纸的味道。我抬头,看见地缝里伸出一只纸手,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它们从土里爬出来,动作整齐,没有声音。
纸扎人。
一个个站直了,穿着旧式童装,手里提着白灯笼。灯笼上写着名字,一个接一个,全是谢家的人。谢明远、谢昭宁、谢承安……最后一盏写着“谢灵犀”。
我盯着那个名字,心跳了一下。
为首的纸扎人往前走了一步,身形逐渐清晰。她站在我面前,十四岁的模样,裙摆垂地,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那些字在动,像活的一样,翻来翻去,拼成新的词。
她的眼睛睁开了。
流出来的不是眼泪,是青铜色的液体,顺着脸颊往下淌。她没擦,只是看着我,声音很轻:“他们拿走了我的记忆。”
我喉咙发紧,没说话。
“但我还记得怎么扎纸。”她说,“记得怎么送人上路。”
她抬起手,指向温室。所有纸人都举起了灯笼,火光突然变亮。那黑雾本来还在往外扩散,碰到光就往后缩,像是怕了。
时栖站在里面,终于动了。他看向谢灵犀,手指收紧,握住了浇花壶。
我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阿絮的影子更淡了。他撑不了多久。
谢灵犀转过身,从袖子里抽出一张折好的纸鹤。她把它放进我手里。我打开,是一张图,画着一条地道,从温室底下穿过,通向某个地方。终点有个红点,旁边写着三个字——去救她。
“从这里走。”她说。
我抬头想问谁是“她”,但她已经不看了。她的脸开始模糊,像是蜡烛融化那样,一点点塌下去。
“等等。”我抓住她的手腕。
她停下,没挣脱。
“你为什么帮我?”我问。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空得吓人。“因为你母亲教过我扎纸。”她说,“她说,有些事,不能忘。”
说完,她把手抽了回去。
转身走向温室。其他纸人跟着她,排成两列,灯笼高举,光连成一片。黑雾被逼得节节后退,时栖终于抬起了头,目光第一次有了波动。
我没有再等。
站起来,腿还有点软,但还能走。我最后看了一眼门内。阿絮只剩一道轮廓,浮在空中,一动不动。他知道我要走,没拦我,也没出声。
谢灵犀带着纸人冲进了黑雾。
灯笼的光照进去,雾气翻滚,发出类似低语的声音。纸人们没有停,一个个冲进去,有的刚踏进去就碎了,变成灰烬,但后面的立刻补上。她们的手拉着手,围成一圈,把黑雾困在中间。
我转身跑了。
脚踩在碎石上,发出响声。风从背后吹来,带着纸燃烧的气味。我不敢回头,只顾往前冲。地图在我手里攥着,边角已经被汗浸湿。
跑出五十米,我停下来喘气,靠在断墙边。左眼的银光慢慢稳住了。我低头看图,地道入口应该就在附近。用脚踢开一堆枯叶,露出一块铁板,边缘有抓痕,像是被人挖过。
我蹲下,手指沿着缝隙抠进去。
铁板松动了。下面黑漆漆的,一股潮气冒上来。我摸出随身带的小刀,插进缝里撬了一下。咔的一声,盖子翘起一角。
正要用力掀开,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回头看,温室方向腾起一团火光。纸人在烧,一个接一个倒下,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时栖站在门口,浇花壶还握在手里,但他没追出来。
他知道我现在不会停。
我咬牙,双手扣住铁板边缘,用力往上掀。锈迹崩落,灰尘四散。洞口露了出来,大概一人高,下面是台阶,通向地下。
刚要往下走,耳边忽然响起一阵诵经声。
很低,听不清词,像是从地底传来的。我愣了一下,低头看手中的地图。刚才还好好的纸,边缘开始发黄,像是被火烧过。那三个字“去救她”还在,但笔画有点歪,像是被人改过。
我捏紧了纸。
台阶上很暗,没有灯。我掏出手机打开照明,光柱照进去,只能看到前十级。再往下,什么都看不见。
正要迈步,耳坠突然凉了一下。
不是震动,是温度变了,像贴了块冰。我抬手碰了碰,银杏叶的形状还在,但表面起了层细雾。
我知道这是警告。
可我已经没有选择。
我踩上了第一级台阶。
脚下是水泥,潮湿,有苔藓。第二级,第三级……走到第七级的时候,手机的光照到了墙上。
那里贴着一张纸。
和我手里的一模一样。
也是画着地道,也是终点标红点,也是写着“去救她”。但不一样的是,这张纸的右下角,多了一个印章。
我看清了字。
“谢灵犀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