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着那枚t-732的徽章，走向温室。倒计时还在跳，03:26，金线贴着手掌，节奏没变。八音盒在背包里又震了一下，我没停下检查，只是加快脚步。
三百米的距离，我已经走完一半。
温室的门半开着，玻璃碎了几块，风从破口灌进去，吹得里面藤蔓轻轻晃动。我站在门口，左眼银光扫过内部。视野中，无数根系在地下蔓延，像一张密网。它们不是连着土壤，而是全都通向墙边一排培养槽。
槽里漂着人。
全是陆绾绾的脸，闭着眼，皮肤苍白，身上连着细管。编号从l-001到l-731，整整齐齐排列。她们的胸口微微起伏，像是还活着。每一根向日葵的主根都扎进她们的手臂血管，输送某种暗色液体。
我后退半步。
衣袋里的纽扣突然发烫，耳坠也跟着震动。两种力量再次拉扯，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启动。我立刻明白，这不是救援信号，是引导。她们是饵，把我引到这里来的。
“你终于来了。”
声音从右边传来。
我转头。时栖站在阴影里，手里捧着一片叶子，指尖轻轻摩挲叶脉。他穿着和以前一样的粗布衣服，脸上没有伤，也没有敌意。可他的眼睛不一样了，不再看我，而是盯着地面某一点。
“她们是谁？”我问。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是你逃不掉的东西。”他说，“也是我等了这么久的原因。”
我没动。
他知道我会来。这些克隆体，这个布局，都是为了我。连我的行动轨迹，都被算好了。
“为什么？”我问。
他没回答，只是抬起手，把那片叶子放进浇花壶里。壶身泛着灰白光泽，像是用骨头磨成的。他按下把手，一团黑雾喷了出来。
雾气很浓，落地即散，迅速朝我脚边蔓延。我立刻意识到不对，想后退，但已经晚了。它爬上了我的鞋面，碰到皮肤的瞬间，一阵刺麻顺着腿往上冲。
诡语系统发出警报。
不是声音，是左眼银光剧烈闪动。这雾能切断我和鬼怪的联系。如果被完全包裹，阿絮、灰影、所有替我做事的亡魂都会断开契约，再无法听令。
我转身想跑。
就在这时，地面裂开一道缝，一道灰影猛地窜出，挡在我面前。它张开嘴，把迎面扑来的黑雾全部吸了进去。
是阿絮。
它的身体比以前更淡了，几乎透明，轮廓边缘不断有细小的光点飘散。它没有回头，只低声说：“别站在这。”
我没有动。
它吞下黑雾后，身体开始抖，像承受不住什么压力。它的手抓着空气，指节处出现裂痕，像是要碎开。
“快走……”它声音很小，但我听得清楚，“别信任何人……包括……过去的我……”
话没说完，它的身形又淡了一分，只剩一个模糊的影子浮在空中，继续拦着后续的黑雾。
我看向时栖。
他还站在原地，浇花壶垂在身侧，手指仍搭在壶柄上。他的脸没什么表情，但呼吸变重了。他看着阿絮，眼神复杂。
“你早就计划好了。”我说。
他点头。“从你第一次靠鬼写作业开始，我就知道你会走到这一步。你也知道，我不是敌人。”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在完成任务。”他说，“母亲留下的任务。”
我愣住。
“你母亲不是唯一一个反抗的人。她失败了，所以留下了楔子。而我父亲，是最后一个成功切断系统链接的人。但他付出的代价是，永远不能见光。”他抬起手，卷起袖子，露出手臂内侧的一串编码，“t-732，实习教师编号。也是我出生那天就被刻上的身份。”
我看着那串数字。
和徽章上的对上了。
他是南昭学院埋得最深的一颗棋子，也是唯一能操控植物解析系统的人。他种的每一片叶子，都能读取通灵体的弱点。而他培育的向日葵，根系可以接入人体，替代血管运行。
“你救过我。”我说。
他点头。“那是真的。我确实想帮你活下来。可你也必须明白，活着不是终点。真正的代价，是你能不能接受真相。”
“什么真相？”
“陆绾绾不是被困在结界里。”他说，“她是被复制了七百三十二次，每一次时间回溯，都会分裂出一个新的她。她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在喂养系统。而你收到的信号，是最后一次分裂前，她主动发送的诱饵。”
我脑子里嗡了一声。
“她知道你会来。我也知道。所以我们等你来。”
我没有说话。
阿絮的残影还在挡着黑雾，但它越来越薄，动作也开始迟缓。它的脚底已经开始消散，像沙子一样往下掉落。
“你还有十秒。”时栖说，“离开或者留下，你自己选。”
我没有动。
“你以为你在救人？”我问他，“可你做的，和南宫炽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我知道你在哪一步会停。”他抬起手，指向我衣袋，“你不会丢下那枚纽扣。就像你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替你承担过的鬼。这是你的弱点，也是我能利用的地方。”
我伸手摸向衣袋。
纽扣还在发烫。
阿絮突然回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近乎平静的催促。它抬起手，猛地推向我身后。
一股力量撞上来，我被推得向前几步，刚好躲过新一轮喷出的黑雾。那雾比刚才更浓，带着腐蚀性的波动，擦过阿絮残影的瞬间，它的肩膀直接消失了。
它没有叫，只是缓缓转过身，面对时栖。
“她不该来。”它说，“你也不该做这件事。”
时栖沉默。
阿絮抬起手，指向浇花壶。“你还记得第一次帮我写数学作业吗？你说鬼算题不准，让我自己改错。那时候你还不懂什么叫代价。”
时栖的手抖了一下。
“现在你懂了。”阿絮说，“可你还是做了。”
它说完，猛地张开双臂，将剩下的黑雾全部吞了进去。
它的身体瞬间变得极淡，像一层快要融化的霜。它没有倒下，只是悬在那里，一动不动。
“走。”它最后说。
我没有再犹豫。
转身朝温室东侧门跑去。门没锁，只是被藤蔓缠住一部分。我抽出匕首割开缠绕的枝条，拉开门冲了出去。
外面是空地，风更大了。我回头看了一眼。
温室里，时栖还站在原地，浇花壶垂在身侧。阿絮的残影浮在他对面，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可它依然挡着路，不让黑雾扩散出来。
我站在门外，喘着气。
背包里的八音盒又震了一下。
这次我没去碰它。
我只知道一件事——阿絮撑不了多久了。而时栖，不会再给我第二次机会。
我低头看向手中的徽章。
t-732。
这个名字不属于实习教师。
它属于一个被系统抹去的人。
而现在，这个人正站在我曾经信任的位置上，亲手关上了最后一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