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红鸾(1 / 1)

唐七叶坐在婚车的后排,一身和镜流同色的汉服礼袍将他衬得格外挺拔。

衣服是先前与镜流一起量身定制的,面料用的厚实挺括,襟口和袖缘处也都是以金线绣着的云纹。

他胸前戴着一朵硕大的红绸花,分外鲜艳夺目,此刻正随着车身的微微颠簸轻轻晃动着。

张同楷和王潼这两位好兄弟一左一右的将唐七叶夹在中间。

张同楷也是一身汉服打扮,不过是靛蓝色的,样式相对来说简单些。

他这会儿正探着身子,好奇地摆弄着唐七叶胸前的那朵绸花,手指边捻着花瓣边缘,嘴里边啧啧有声。

“我说叶哥啊,你这阵仗整的可真是够大的。”

张同楷摇头晃脑的,语气里满是惊叹。

“真不愧是发了财的,这怎么想出来的啊?就这一整套行头下来,得花不少吧?”

唐七叶拍掉他不安分的手,小心地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绸花花瓣。

“别闹,再给弄脏了。”

“至于嘛!”

张同楷笑着收回了手。

“不过说真的,这身看着倒是真精神,就是这花大了点,跟表彰劳模似的。”

张同楷闻言哈哈大笑,拍了拍唐七叶的肩膀。

王潼在一边打了个哈欠,眼睛还有些惺忪。

他今天穿的是和张同楷同款的汉服,都是之前唐七叶统一去订做的,与张同楷不同的是,这身衣服衬得王潼本就沉稳的气质更添了几分书卷气。

“知足吧,要不是现在不让骑马,咱叶哥高低得骑着马去,到时候咱俩还得帮着给他抬轿子。”

“我敲,还有这回事?这是真拿兄弟们当牛马啊!”

他转头看向那边的王潼,挤眉弄眼的。

“潼哥,我看咱们俩的份子钱少上点得了,这又是当先锋的又是差点当轿夫的,这劳务费得从叶哥份子钱里扣啊。”

“那确实。”

王潼揉了揉太阳穴,声音带着还没睡醒的沙哑。

“这阵子我被叶哥拉着研究了好久那个古式婚礼的风俗,什么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一套一套的,可是累坏了。”

“光是给他查资料就查了小半个月,还得结合现在的实际情况来调整,整的我头都大了。”

张同楷“嚯”了一声,重新靠回座椅靠背,目光在唐七叶那一身红上扫来扫去。

“也是,这玩意儿咱兄弟们里也就你这大学者懂啊,叶哥不找你找谁?”

他顿了顿,又忍不住感叹。

“不过别说哈,咱叶哥这婚礼虽然整的复杂了点,但也确实有意思啊。又是汉服又是绸花的,我听大总讲还有雁礼、合卺酒啥的,这真妥妥按照古时候的婚礼来了啊。”

他忽然想起什么,突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

“不过叶哥啊,你这弄大雁……犯不犯法啊?现在不说是保护动物吗?”

唐七叶白了他一眼,有些无语。

“犯什么法,我整个木头的还犯法啊?”

他有些无奈地说。

“专门托我老爹找手艺人雕的,上了漆的,就跟真的大小差不多。真要弄只活的大雁,先不说违法不违法,这一路扑腾着过去,那场面能看吗?”

张同楷“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随即又露出惋惜的表情。

“木头的啊……我还以为完事儿真有大雁吃呢,额,哈哈,有点馋铁锅炖了。”

这话一出,连前排的婚车司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王潼也摇头失笑,隔着唐七叶拍了拍张同楷的骼膊。

张同楷嘿嘿地笑着,也不再纠结大雁的问题。

王潼经过他这一闹,精神了些,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又划开微信群。

群里已经热闹了起来,花卷几分钟前发了条消息,顺便配了张新娘子穿戴整齐端坐在床沿的照片。

当然,只有红色嫁衣的下摆和一双入镜的绣鞋。

“叶哥,你的那位花卷妹妹发话了,说那边都已经准备好了,还问叶哥你却扇诗作好了没有。”

他念完,随即抬起头来,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

“不过这不太对吧叶哥?”

他看向唐七叶。

“嫂子那边咱们不是订盖头了吗,你这又准备了却扇诗……这整哪出呢,你搁这唐宋明清大结合呢?”

唐七叶被问得一愣,随即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

这个动作让他胸前的红绸花又是一阵晃动。

“额……这个嘛。”

他支吾了一下。

“算是给自己埋雷了,当初看电视剧看的,觉得新娘子执扇遮面,新郎吟诗却扇那一段还蛮酷的,就……就给加之了。”

他顿了顿,试图给自己找补。

“反正有总比没有好吧?多一个环节,多一份仪式感。盖头是盖头,扇子是扇子,不冲突不冲突。”

王潼闻言,无奈地笑了笑,推了推眼镜。

“真的不冲突嘛?人家唐宋的时候新娘是用却扇遮面,明清的时候就用盖头替代了。你这一场婚礼能把不同朝代的习俗揉在一起,倒也……别具一格。”

他语气虽然温和,但话里话外那点真能折腾的意味,唐七叶却是听出来了。

张同楷则是大大叹了口气,一副我服了的表情。

“唉,你说说,”

他往后一靠,望着车顶,语气略显夸张。

“潼哥去年结婚的时候整了个职务任命,又是什么放炮队长,又是什么叫门先锋之类的,玩得花。叶哥你今年和弟妹补得这个婚礼,更绝,直接整个古典婚礼复刻,雁礼、合卺酒、却扇诗……”

“一个个的都这么有活,那将来我结婚的时候,那压力可就大了啊,我得想想整个什么样的才能不输阵呢?”

他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坐直身体,一拍大腿。

“唉!对了!你们说,我去船上举行怎么样啊?找条大游艇,出海!婚礼举行完还能顺便钓个鱼,晚上直接就在船上开派对,吹着海风,看着星星!到时候你们都来,叶哥你带着弟妹和早柚,潼哥带着乔妹子,咱们钓上来的鱼当场就烤了吃!”

这番天马行空的设想,直接把整车的人都给逗乐了。

王潼笑着摇头,唐七叶更是忍俊不禁,就连一直专注开车的司机师傅,也再次笑出了声,肩膀微微抖动。

“行啊楷哥。”

唐七叶笑着揶揄。

“我和潼哥这伴郎给你当不了,到时候给你当个证婚人也不是不行啊,顺便再帮你烤烤鱼。不过,就怕你这未来的新娘子不愿意啊,人家穿着婚纱高跟鞋,你让人家上船钓鱼?”

张同楷一摆手,豪气干云:

“那不能!我找的对象,那肯定也得喜欢钓鱼!这叫志趣相投!”

说笑间,婚车已经驶入了花卷家所在的小区。

楼宇林立,环境清幽。

因为提前打了招呼,门卫直接放行。

车队缓缓地停在了一栋气派的楼宇前。

晨光给玻璃幕墙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早有帮忙的朋友守在单元门口和电梯间,见到婚车来,立刻有人通过对讲机联系楼上,也有人迎了上来。

按照事先商量好的简化流程,唐七叶需要在门外“催妆”,也就是吟诗,请求新娘起身梳妆出阁。

当然,在如今的婚俗嫁娶下,这更象是一个象征性的仪式,意思到了就行。

王潼和张同楷率先落车,帮好兄弟打开车门。

唐七叶随之落车,清晨微凉的空气迎面扑来,让他精神一振。

他整了整衣襟,又抚平胸前红绸花上最后一点褶皱,深吸了一口气。

王潼和张同楷一左一右站到他身后。

其他几辆车上,充当迎亲团的亲戚朋友们也陆续下来,手里提着装红包的袋子,还有那个用红绸包裹着的木雁礼。

单元门口已经聚了些人,除了帮忙的朋友,还有早起遛弯被这热闹吸引过来的邻居,好奇地张望着这一队颇具古典气息,穿着喜气洋洋的年轻人们。

唐七叶抬头望了望高耸的楼体。

花卷家在哪个楼层他自然记得清楚,但在这个距离和角度,除了反射着天光的玻璃窗,什么也看不清。

但他知道,镜流就在那其中的一扇窗后,已经穿戴整齐,正在静静等待着他。

心脏忽然跳得快了些。

明明已经是老夫老妻了,甚至连孩子都有了,可当真到了这一刻,真的站在这里,即将要去迎接她的时候,那种混合着紧张、期待与兴奋的情绪,还是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他攥了攥微微出汗的手心。

楼上,花卷从窗边撤回身子,对着坐在床沿的镜流比了个耶的手势。

镜流重新将盖头放下,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她交叠在膝上的双手,轻轻握紧了一些。

楼下,迎亲的队伍一蜂拥的挤上电梯,来到了花家门前。

唐七叶定了定神,上前两步,站到了门前。

女方帮忙的朋友笑着拦住他,意思很明确:红包拿来。

张同楷立刻递上去几个鼓鼓囊囊的红包。

对方接过,捏了捏厚度,满意地笑了,但还是挡着门,示意唐七叶:诗呢?

唐七叶清了清嗓子。

周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或许是太紧张了,他脑子里原本准备好的催妆诗和却扇诗,此刻竟然成了一片模糊。

一时间,分不清哪首是催妆,哪首是却扇了。

但箭在弦上,他也没时间细想区分了,张口便诵:

“玉尘暗锁旧青鸾,独倚云台晓雾残。今宵扇落芙蓉影,一生烛影照红鸾。”

声音不算特别洪亮,但字字清淅,带着一种平时少有的郑重。

诗是他自己琢磨的,改了又改,还请教过王潼,也偷偷让镜流“无意间”听过其中两句,问她觉得如何。

诗吟完了。

堵在门口的朋友们很给面子地鼓掌叫好,虽然大多数人可能没太听懂具体意思,但新郎官此刻的那份心情是感受到了。

而门里的花卷显然是没太听清具体内容,或者说其实并不在意这个具体的形式,只听到唐七叶叨叨叨地念了一串。

门“咔哒”一声打开一条缝,花卷笑眯眯的脸探出来,眼里闪着明亮的光,嘴里还念叨着:

“你搁这叽里咕噜念叨什么呢?整的还挺象回事,但诚意呢?”

唐七叶连忙将准备好的红包从门缝里递了进去。

花卷象征性地又拦了拦,收了几个红包,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笑着侧身让开。

“进来吧新郎官!诗念得不错,就是我没怎么听见!”

“进来吧进来吧,新娘子该等急了。”

唐七叶迈步而入。

王潼和张同楷紧随其后,再后面是迎亲的其他兄弟和亲戚,一行人鱼贯而入。

花卷家的客厅本就宽敞明亮,装修雅致。

此时也已经简单布置过,墙上还有窗户上都贴着喜字,客厅中央的空处铺了小块的红毯,甚至连那扇手办墙此刻都点缀着红绸,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花爸花妈端坐在沙发上。

花爸穿着庄重的中山装,花妈则是一身暗红色的旗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笑。

唐七叶走到客厅中央,面向二老,郑重地躬身行了一礼。

身后的王潼立刻将那个用红绸包着的木雁礼奉上。

唐七叶双手接过,上前两步,恭躬敬敬地将雁礼呈到花爸花妈面前。

“请允迎娶。”

他按照查的资料和王潼之前教的,说了这句简短的吉利话。

声音平稳,但仔细听,还是能听出一丝丝的微颤。

花爸接过雁礼,虽然不是很理解这对新人搞的这古式婚礼的名堂,但好在足够正式,也很是妥帖,自然要配合的演下去。

他点了点头,神情欣慰。

简单的仪式走完,接下来,便是请新妇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里间的卧室门。

门缓缓打开。

花卷先从里面走了出来,她今天也穿了身墨绿色的改良汉服,头发绾成俏皮的发髻,脸上是璨烂的笑容。

她侧身站到门边,然后伸手向里,轻轻扶住了一只从门内伸出的手。

那只手,白淅,纤细,腕间的翡翠在客厅的灯光下流转着温润通透的光泽。

它从大红衣袖中伸出,轻轻的搭在了花卷的手上。

接着,是一角同样鲜红的裙摆,绣着精致的金色纹样。

然后,整个人缓缓走了出来。

唐七叶的呼吸,在那一刻,几乎停滞了。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尽管无数次想象过镜流穿上嫁衣的模样,但亲眼见到那一袭热烈夺目几乎要灼伤人眼的红衣包裹着她,那种视觉与情感的冲击,依旧超出了他所有的预想。

她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厚重的嫁衣裙摆随着她的步伐微微起伏,但幅度极小,几乎纹丝不乱,显出一种刻入骨子里的端凝。

大红盖头垂落,遮住了她的面容,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抹红唇。

盖头四角坠着的金色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划出细碎的光弧。

神秘,庄重,美得令人摒息。

她手里还握着一把扇子,扇面是缂丝的,红色的底子上绣着金色的鸾凤和鸣图,此刻被她执在身前,恰好在盖头下方,又添了一层朦胧的遮掩。

花卷扶着她,慢慢走到客厅中央,在唐七叶面前停下。

客厅里现在安静极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这对算不上新人的新人,看着那片几乎要充斥了整个视野,喧染喜庆到极致的红。

唐七叶上前几步。

他的目光始终锁在那一方红盖头上,仿佛要通过那层柔软的绸缎,看到后面那双沉静的红瞳。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稳有力,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热度。

他伸出手。

手掌摊开,微微向上,是一个等待的姿势。

几秒钟的静默,却仿佛被拉得很长。

然后,那只戴着翡翠镯子的手,从花卷的扶持中轻轻抽出,转向他,缓缓落下,轻轻放在他的掌心。

微凉。

柔软。

指尖有常年握剑、持刀、执笔、操持家务留下的薄茧。

触感熟悉得刻骨,却又在此刻,因这庄重的仪式和满目鲜红,被赋予了令人心颤的全新意味。

唐七叶几乎是本能地收拢手指,将那只微凉柔软的手,紧紧地握在了掌心。

握得很稳,也很用力,仿佛握住的是整个世界的重心,是他过去、现在、以及未来所有安稳与幸福的凭依。

她的手在他掌心微微动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任由他握着。

另一只手里,那把却扇依旧稳稳执在身前,金色的鸾凤在红绸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隔着红盖头,他看不见她的眼睛。

但他知道,她在看他。

就象此刻,他正看着她一样。

客厅里的安静被一阵善意的轻笑和低低的赞叹打破。

花妈又抬手按了按眼角,花爸脸上笑意更深。

花卷站在一旁,看着紧紧相握的那两只手,再看看镜流那一身惊艳的红,心里涌起满满的感动和祝福。

这一路来,自己仿佛见证了他们的全部历程。

终于在此刻,守得云开见月明。

张同楷用骼膊肘碰了碰身边的王潼,压低声音:

“别说,叶哥这折腾得……真是值了。”

王潼点头,目光温和地看着那对沐浴在满堂喜红中的新人,轻声道:

“是啊。”

唐七叶没有理会周围的声响。

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掌心那只手上,凝聚在眼前这一片温暖的红色朦胧之后。

他牵着她,向前微微迈了半步。

她也跟着动了,步伐依旧平稳,大红嫁衣的裙摆扫过光洁的地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他没有说话。

她也没有。

但相握的手心里,温度在悄然传递、交融。

某些早已深植于骨血之中的东西,在这片像征盟誓与新生的鲜红之中,被悄然唤醒,变得更加清淅,更加坚定。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他们要一起走了。

就象过去的每一天一样。

但今天,又格外不同。

因为今天,在所有亲友的见证下,在漫天喜红的包裹中,他要牵着他的新娘,正式地走向属于他们的新篇章。

他握紧了她的手,更紧了一些。

敬茶,行礼。

然后,转身,面向门口,面向那片已经大亮的天光。

“镜流,我们走吧。”

他轻声说,声音不大,但足够让近在咫尺的她听清。

红盖头下,镜流微微颔首。

金色的流苏,随着这个细微的动作,轻轻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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