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男爵夫人的起居室内,烛火在银质烛台上轻轻摇曳。
这间位于城堡东翼的房间与前男爵生前的卧室相隔甚远。
自从生下两名继承人后,她就以“教义倡导节制”为由搬到了这里。
前男爵对此求之不得,这样他就能更方便地与情妇们幽会。
毕竟这段政治联姻本就没什么感情可言。
伯纳德管家垂手站在房间中央,小心翼翼地汇报着:“夫人,这个季度的税收减少了两成————”
前男爵夫人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椅子的扶手,脸色渐沉:“西尔文,我的好儿子,你可真是做得好啊。”
伯纳德连忙躬身:“这都是夫人宽容,若不是您默许,男爵大人也不可能如此顺利推行新政。”
前男爵夫人冷冷道:“不必恭维我,我很清楚,领地内还有不少人看我不顺眼,这才让西尔文有机可乘。”
伯纳德噤声不语,不敢接话。
事实上,若是在男爵领鼎盛时期,前男爵夫人根本不可能掌握如此大的权力。
那时杜瓦尔家族的旁系成员把持着各个要职,互相制衡。
但经过凯尔文与西尔文的继承权之争,再加之汉斯子爵和教廷的接连介入,一连串的清洗过后,那些旁系势力早已土崩瓦解。
如今的前男爵夫人,反而成了领地内最具权势的人,支持西尔文的势力根本不成气候。
至于奥劳拉的身份,虽然有人私下非议,但罗顿骑士的出身也不简单,他的母亲是杜瓦尔家族的嫡系女儿,论血缘关系算是前男爵的表弟。
这样的亲缘关系在贵族圈中已经足够亲近,更何况西尔文至今没有子嗣。
“西尔文和奥劳拉最近相处得如何?”前男爵夫人突然转变话题。
伯纳德谨慎地回答:“兄妹感情很好,男爵大人虽然表面冷淡,但对奥劳拉小姐颇为纵容。长此以往,说不定将来会支持奥劳拉小姐————”
前男爵夫人微微颔首:“这样最好,也不枉我容忍他这些日子的任性。”
她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后天要来的那个杂种!”
在杜瓦尔家族的亲缘关系中,确实有比奥劳拉更近的继承人,那就是被汉斯子爵带走的塞西莉亚。
作为前男爵的亲孙女,若是能洗清凯尔文私生子的污名,她的继承顺位本应在奥劳拉之上。
这正是汉斯子爵五年前打算未来控制男爵领的手段。
若不是领地内的人对汉斯子爵心存忌惮,而且未来还很远,恐怕早有人倒向对方。
然而未来无论如何总会到来的,这正是前男爵夫人最担心的事。
伯纳德连忙表态:“明天一定要好好羞辱那个杂种,让她明白谁才是杜瓦尔家族的正统。”
前男爵夫人阴沉着脸没有作声,只是望着跳动的烛火出神。
翌日。
正午的阳光洒在城堡的石阶上,亚瑟推着轮椅,载着约尔缓缓行进在庭院中。
五年时光无情地流逝,约尔已近六十,比五年前参加继位仪式时更加苍老,比起十年前初见墨菲时更是判若两人。
他蜷缩在轮椅里,花白的头发稀疏地贴在头皮上,那双曾经锐利的眼睛如今蒙上了一层阴翳。
亚瑟虽然还算硬朗,但也已步入中年,鬓角染上了霜色。
“约尔大人,这些年过得可好?”亚瑟轻声问道,小心地避开路面上的碎石。
约尔声音沙哑:”别叫我大人了,你现在也是骑士扈从。”
亚瑟语气躬敬:“但在十五年前,我还只是个普通士兵,那时您已经是受人尊敬的扈从。”
“十五年前————”约尔望着远处荒芜的训练场,陷入回忆,“说起来,四十五年前,我和乔治还都是农户的儿子。那场边境战争结束后,男爵堡正值用人之际,我们侥幸参加了测试,我成了骑士扈从,而乔治————”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追忆:“成了马夫。”
亚瑟默默推着轮椅,沿着城堡外围缓缓前行。
昔日的繁华已不复存在,许多建筑都显露出破败的痕迹。
约尔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从年轻时在边境巡逻的往事,到城堡里曾经的热闹景象。
亚瑟静静地听着,不时点头附和。
当话题转到乔治的孙子墨菲时,约尔突然发出了叹息声:“那孩子是个养马的天才,我从未见过对马匹如此有天赋的年轻人。我本来打算————”
他的话戛然而止,再次重重叹了口气。
亚瑟闻言,也叹了口气:“墨菲确实很有天赋。虽然有人说他花了三年当上上等马夫是运气好,但我知道那孩子是真有本事。我本来也是想把女儿艾琳嫁给他,谁能想到六年前在黑木林哨所,他会遭遇猛兽袭击。就象他的前任主人劳森一样————”
“劳森————“断矛”酒馆老板的儿子,”约尔摇了摇头,声音低沉,“恐怕不是什么猛兽那么简单————”
亚瑟沉默了。
所谓的猛兽袭击,不过是教廷最后的调查结论。
但六年前那件事留下的疑点实在太多,而教廷因为种种原因,最终也没有深入追查。
在这个年代,无头悬案数不胜数,六年前的清洗就制造了一堆。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件事都能找到答案。
“说起来,”亚瑟转移了话题,“我的小女儿艾琳去年嫁给了铁匠布朗的儿子,小威廉。那小伙子虽然比不上墨菲,但为人老实肯干。”
约尔微微点头:“布朗啊————我还记得那孩子年轻的时候为我修理骑士剑,每次他都会很细心。艾琳嫁给他的儿子,应该会幸福的。”
“是啊,”亚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欣慰,“虽然只是个铁匠,但至少能让她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这年头,能平安度日就是最大的福气了。”
两人沿着花园小径缓缓前行,约尔忽然露出困惑的神色:“说起来,我一直想不明白,男爵大人为何突然要召我回城堡?”
亚瑟推着轮椅的手微微一顿:“这个————也许是因为九年前————”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约尔已经明白他指的是当年黄昏山脉的事情。
就在这时,亚瑟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约尔虽然反应慢了一拍,但也立即察觉到了什么。
“哥哥,我亲手做了莓果蛋糕,你赶紧出来吃啊!”
奥劳拉提着一个小巧的藤编篮子,穿着淡粉色的连衣裙,焦急地四处张望着。
当她看到亚瑟和约尔时,眼睛一亮,快步跑了过来。
“亚瑟,还有这位爷爷,你们见到我哥哥了吗?”
亚瑟躬敬地行礼:“奥劳拉小姐,我们没有见到男爵大人,他应该有事在忙,不在这里。”
坐在轮椅上的约尔也行礼道:“奥劳拉小姐,确实没有见到男爵大人。”
奥劳拉撅起小嘴:“骗人!哥哥一定在这里,我明明看到他了!你们这些撒谎的人,奥劳拉不理你们了!”
说完,她气鼓鼓地跑开了。
亚瑟和约尔相视苦笑,随即神色一凛,对着突然出现在走廊阴影处的人影躬敬行礼:“男爵大人。”
墨菲缓步走出阴影,目光在苍老的约尔身上停留片刻,神色难辨:“听说你的侄子莱纳斯在当抄写员。”
约尔连忙低头:“是的,大人。”
“那好,”墨菲淡淡道,“我让他和你一起担任绿荫庄园的管事如何?”
约尔震惊地抬起头。
他清楚地知道,一个普通的抄写员每月只能挣得几枚银币,而绿荫庄园的管事年俸高达十枚金币。
这简直是从底层一跃成起!
“大人,这是为什么?”约尔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斗,“我明明没有什么功劳,莱纳斯也没有什么功劳————”
一旁的亚瑟也难掩震惊之色,这样的提拔实在太过慷慨。
墨菲的目光望向远方:“当年你跟我从黄昏山脉回来就是功劳————”
约尔还想追问具体原因,但这时奥劳拉的声音再次响起:“哥哥,抓到你了,这次你再也逃不了了!”
墨菲嘴角微扬:“不,你没有抓到我。”
说完,他转身快步离去。
奥劳拉见状,气呼呼地跺了跺脚,提着小篮子又追了上去,裙摆在阳光下划出一道粉色的残影。
约尔望着墨菲和奥劳拉离去的方向,心中百感交集。
他布满皱纹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轮椅扶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亚瑟俯身轻声道:“恭喜你了,约尔大人。绿荫庄园是领地最富庶的庄园之一,莱纳斯能得到和你一样的职位————”
约尔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突如其来的恩赏,不一定那么好拿。”
亚瑟沉默片刻,推着轮椅继续向前,忽然道:“是啊,明天汉斯子爵的人就要到了,塞西莉亚小姐这次回来,恐怕不只是探亲那么简单。”
约尔望着远处城堡高耸的塔楼,夕阳的馀晖给石墙镀上了一层血色。
他想起四十多年前刚来到这座城堡时的情景,那时刚经历边境战争不久,哪怕一切再落魄,未来也充满着希望,如今————
约尔轻声叹息:“我们这些老家伙,只求能在这动荡中护得家人平安。”
亚瑟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