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一辆由四匹骏马拉着的华丽马车缓缓行驶在新木镇的乡间小路上,车轮在泥泞的道路上留下深深的车辙。
马车后方跟随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和躬敬的侍从,他们踏着整齐的步伐在泥泞中前行。
队伍的前方还有数名骑着驮马的骑士扈从,他们身披锁子甲,腰佩长剑,巡视着四周。
几匹雄壮的战马被侍从牵引着,马鞍上悬挂着绣有汉斯家族纹章的鞍布。
马蹄踏在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与士兵们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在清晨的乡间小路上回荡。
车厢内,一个约莫六岁的女孩正襟危坐,金色的长发被精心编成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精致的五官。
虽然年纪尚小,但她那双湛蓝色的眼睛里却带着超乎年龄的沉稳。
她身上穿着绣有精致花纹的丝绸长裙,领口缀着细小的珍珠,整个人宛如一个精致的瓷娃娃。
女孩的对面坐着身穿银灰色铠甲的特伦斯骑士。
这位六年前曾在边境重伤罗顿,在杜瓦尔男爵领掀起波澜的骑士,如今脸上多了几道岁月的痕迹,但那双威严的眼睛依然如故。
“塞西莉亚小姐,这就是杜瓦尔男爵领,”特伦斯的声音在车厢内回荡,“也是你未来的领地。”
塞西莉亚通过车窗望向外面,细声细气地说:“这里好破旧,比子爵大人的领地差远了。”
特伦斯的声音带着讽刺:“这都是新任的杜瓦尔男爵昏庸无能所致。在前男爵还在世时,杜瓦尔领是何等兴盛。而现在————”
他的目光突然被路边的一个农夫吸引。
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农夫正从地上捧起一把尘土,任由它们从指缝间缓缓飘落,口中还念念有词。
这个奇特的祈祷姿势让特伦斯皱起了眉头。
“你看,”特伦斯指着那个农夫,“我们这位新男爵连奥睿利安的正统教义都不好好传播了,连最基本的祈祷仪式都被歪曲,这便是治理不善的明证。”
特伦斯示意车夫停车。
他率先落车,然后转身扶着塞西莉亚小心翼翼地走下马车,泥泞的道路让女孩不得不提起裙摆。
路两旁的农田里,庄稼长得还算不错,但几间茅草屋歪歪斜斜地立在田野间,屋顶的茅草已经发黑,处处透露着破败与贫穷。
特伦斯环视四周,语气不屑:“比我五年前来时更加不堪了。”
他转向塞西莉亚,问道:“你可知你名字的含义?”
塞西莉亚微微颔首:“天国的治愈者。”
特伦斯道:“正是,你的父亲,还有你的祖父,都希望将来由你来统领这片领地,治愈它的创伤,让它重现往日的辉煌。”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那个农夫面前。
农夫见到这群衣着华贵的人,顿时徨恐不安,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特伦斯厉声问道:“是谁教你这样祈祷的?”
农夫结结巴巴地回答:“是、是一位路过的大人,我小时候见过,便模仿那位大人的。大人,这、这样是不是不对————”
“当然不对!”特伦斯语气严厉,“怀抱新月环抱星辰的手势才是正统的祈祷方式。塞西莉亚小姐,请你为他示范正统的祈祷仪式。”
塞西莉亚抬起双手,在胸前做出一个标准的手势,动作流畅而优雅。
特伦斯对农夫说:“看到了吗?这才是正确的祈祷方式,以后都要这样做。”
“是、是,大人。”农夫连忙点头。
特伦斯转向塞西莉亚,语气缓和了些:“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个道理,一个领地的状况,从农夫的生活就能看出来,农夫过得越好,领地的税收就越有保障。”
塞西莉亚歪着头,不解地问:“这是为什么?”
特伦斯耐心解释道:“领地的经营就象训练身体,健康的身体会越练越好,而虚弱的身体即使一时能完成训练,长期来看只会越来越差。杜瓦尔领现在的问题就是身体太虚弱了。”
他转向农夫,问道:“我说的没错吧?你们这些年是不是过得一年不如一年农夫怯生生地回答:“大人说得对,我小时候日子确实比现在好过,后来一年不如一年。不过最近这段时间好转了,税收越来越少————”
农夫显然没完全听懂特伦斯和塞西莉亚的对话,但他隐约感觉到这些大人物似乎不希望农户过得太差,于是说了后面这些话。
“西尔文疯了?”特伦斯闻言,脱口而出。
塞西莉亚疑惑地看着特伦斯:“劳伦斯大人,你不是说农户过得好很重要吗?”
特伦斯道:“让农户过得好不是通过简单减税就能实现的。我刚才说的只是最浅显的道理,实际经营领地要复杂得多。杜瓦尔领这样减税简直是在自掘坟墓。”
塞西莉亚忽然问道:“现在教我这个好吗?”
特伦斯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作为汉斯子爵的人,本不该教塞西莉亚后面这些真正的经营之道,只需教前面那些浅显的道理。
这时塞西莉亚眼神一动,又补充道:“我在汉斯大人家见到其他孩子都不研习这些。”
特伦斯看着塞西莉亚纯净无邪的眼睛,这才明白或许这不过是孩子的无心之语。
他松了口气,说道:“你身负杜瓦尔家族的血脉,这是与生俱来的责任。”
塞西莉亚乖巧地点了点头。
特伦斯不再理会那个农夫,带着塞西莉亚重新登上马车。
在返回车厢的过程中,他不禁反思起自己的行为。
这五年来,他亲眼看着塞西莉亚从一个褓中的婴儿长成如今懂事的小女孩,不知不觉中已经对她产生了感情,这才会在无意间说出那些本该保留的话。
“下次一定要更加注意。”特伦斯在心中告诫自己。
清晨。
墨菲从睡梦中醒来,发现奥劳拉正趴在他胸前睡得香甜,金色的卷发有些凌乱,嘴角还挂着一丝晶莹的口水。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昨晚实在不该心软答应陪她睡觉。
阳光轻柔地落在奥劳拉稚嫩的脸庞上,将她细软的睫毛染成金色。
墨菲不自觉地伸手,轻轻抚过她的发丝。
这个细微的动作惊醒了小女孩,她迷迷糊糊地嘟囔着:“玛莎,帮我穿衣服————”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不对,猛地睁开眼睛,惊喜地叫道:“哥哥!”
墨菲淡淡道:“既然醒了就快起床,去洗漱换衣服。”
奥劳拉立刻撒娇地抱住他的手臂:“不行,要哥哥帮我换衣服。”
墨菲试图推开她:“我不会换,让侍女来。”
墨菲无奈道:“你不是已经要求跟我睡觉作为回报了吗?”
奥劳拉突然狡黠地笑了:“那是不是我天天给哥哥做蛋糕,就能天天跟哥哥一起睡觉?”
墨菲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跟我睡觉?觉得寂寞的话,可以找侍女陪你,或者去找母亲。”
“不要,”奥劳拉摇摇头,认真地看着他,“哥哥更寂寞。”
墨菲一怔,无语道:“我哪里寂寞了?”
“我能感觉到,”奥劳拉的小手轻轻放在他胸口,“哥哥整天为了领地的事情操心,又没有妻子陪伴,一定很寂寞。”
墨菲微微皱眉:“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是母亲说的————”奥劳拉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说漏了嘴,赶紧捂住小嘴,又急忙补充道:“但我是先感觉到哥哥寂寞的!母亲才说的,她还说,哥哥一直在用骑士秘药,想要恢复以前的实力————”
墨菲自然明白前男爵夫人的用意。
她并非不爱西尔文,正是出于母爱,才会误以为儿子需要情感慰借,这才默许奥劳拉来接近他。
当然,这其中也掺杂着对权力的考量,她希望子女和睦,以便将来权力能够平稳过渡。
人性本就是复杂的,不可能只用单一的情感来概括。
墨菲轻叹一声:“好吧,我帮你换衣服。”
奥劳拉开心地扑进他怀里:“哥哥最好了!”
在给奥劳拉换衣服时,墨菲不禁注意到她细小的骼膊和大腿,那么纤细脆弱,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折断。
就象这个杜瓦尔男爵领,将来他也可以轻易将其摧毁。
“哥哥快看!”奥劳拉突然指着窗外,“石墙上那些苔藓在发光呢!”
墨菲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朝阳正斜斜地照在城堡古老的石墙上,那些常年生长在石缝间的苔藓在阳光下泛着翡翠般的光泽,象是给冰冷的石头披上了一层柔软的天鹅绒。
微光在苔藓表面流动,让整面墙都焕发出勃勃的生机。
奥劳拉睁大了眼睛,赞叹道:“好美啊————”
墨菲轻声应道:“是啊,真的很美。”
正午时分,汉斯子爵的使者队伍终于抵达杜瓦尔城堡。
特伦斯骑士骑着战马走在最前方,银灰色的铠甲在阳光下闪耀,他身后跟随着数名骑着战马的骑士扈从,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在城堡前回荡。
随着马车缓缓停下,侍从躬敬地拉开车门。
塞西莉亚提着裙摆优雅地走下马车,金色的发髻纹丝不乱,稚嫩的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庄重。
就在这时,城堡大门缓缓开启。
前男爵夫人带着骑士扈从站在门内迎接,伯纳德管家紧随其后。
她身着深蓝色礼服,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眼神却如冰霜般寒冷。
特伦斯翻身下马,铠甲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他向前男爵夫人微微颔首:“奉汉斯子爵之命,护送塞西莉亚小姐返回故土。”
塞西莉亚上前行礼,动作十分完美。
前男爵夫人打量着这个与奥劳拉年纪相仿的女孩,嘴角的笑意更深:“欢迎回家,亲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