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男爵卧室外的走廊上,五岁的奥劳拉踮着脚尖,将小巧的耳朵贴在厚重的橡木门上。
阳光通过彩绘玻璃窗,在她金色的卷发上闪动。
身后的侍女玛莎急得脸色发白,却不敢上前阻拦这位备受宠爱的小姐。
门内传来前男爵夫人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减税?你清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光是维持对教廷的供奉就要耗费大量金币,若是再减,我们拿什么维持贵族的体面?”
“体面?”墨菲的声音平静,“母亲可知道,过高的税收就象在领地上插满旗帜,告诉所有人这里有利可图。东边的汉斯子爵,西边的黑岩领,他们就象嗅到血腥味的狼群。”
“荒谬!”前男爵夫人提高声调,“你这是在自毁城墙!没有足够的税收,我们拿什么维持士兵的装备?拿什么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邻居?武力才是贵族最可靠的语言!”
门外,奥劳拉不安地绞着裙角,她听不懂那些复杂的算计,但母亲和哥哥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让她精致的小脸写满担忧。
墨菲的声音依然平静:“母亲可曾计算过,我们每多征收一枚银币,就是在领地上多树一个敌人。当农夫们连种子都留不住的时候,他们就会变成最危险的武器。我在南方的那段时间,亲眼见过被暴动的农户冲进城堡的贵族。”
“你太天真了!”前男爵夫人的声音带着颤斗,“没有武力保障,再精妙的算计都不过是空中楼阁!那些贱民饿死多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外人看到我们的软弱!而且你以为我不懂得南方的事情吗?那都是些野骑士觊觎财富做的,但我们已经没有多少财富可让人觊觎了!”
“那么请问母亲,“墨菲的语气转冷,“如果继续维持现在的税赋,我们是在向邻领展示强大,还是在为他们制造进攻的借口?一个税金高的领地,就象熟透的果实,谁都会想来摘取,可不是没有什么好觊觎的。”
前男爵夫人显然被激怒了:“你以为减税就能让那些狼群退却?他们只会觉得我们更加软弱可欺!”
“恰恰相反,”墨菲的声音提高,“当领地上再也榨不出油水,狼群自然就会转向其他猎物。我们要做的,是让杜瓦尔领看起来象块啃不动的骨头。”
“你这是在拿整个领地的安危冒险!”前男爵夫人几乎是在嘶吼,“我真是后悔,当初怎么会支持你继承爵位!”
门外的奥劳拉猛地捂住小嘴,她从未听过母亲用这样激烈的语气说话。
“既然如此,“墨菲的声音恢复平静,“我会让管事按照我的意思去安排。”
哒哒哒!
就在这时,门内传来脚步声。
奥劳拉惊慌地后退两步,像只受惊的小鹿般转身就跑,鹅黄色的裙摆在石砌地面上划过一道残影。
侍女玛莎慌忙跟上,却在转角处失去了小主人的踪影。
咔嚓!
卧室门被猛地拉开,前男爵夫人铁青着脸走了出来。
她望着空无一人的走廊,深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镶着银边的衣袖。
“西尔文,”她低声冷笑,“你是我的儿子,你以为我不懂你的心思吗?你不过是不甘心我逐渐插手领地事务,故意说这些话来挑衅。”
她轻轻抚平衣袖的褶皱,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呢喃:“不过我是你的母亲,我会包容你的这点任性。”
话虽如此,但微微颤斗的指尖,还是泄露了前男爵夫人内心的不平静。
而在走廊的阴影处,奥劳拉蜷缩在一座骑士雕像后面,小手紧紧捂住嘴巴,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下午。
墨菲盘膝坐在卧室的软垫上,将一小撮淡金色的粉末置于舌下。
随着【吐纳导引】的运转,骑士秘药的药力沿着经络缓缓流转。
五年过去了,他已经二十六岁了,也早已习惯了这种修炼方式。
今日与前男爵夫人的争执并非偶然。
西尔文注定没有子嗣,领地内的权力天平正在悄然倾斜,不少官员和骑士扈从开始自发地向前男爵夫人靠拢。
不过这些权力斗争对墨菲而言无足轻重,毕竟比起他真正的目标,这些世俗权力不过是过眼云烟。
何况,哪怕权力全在了前男爵夫人手中,他的吃穿用度和骑士秘药的供给也不会受到影响。
毕竟他可是真正的男爵,这一点小小的待遇还是有的。
然而,作为“西尔文”,若是对权力更迭毫无反应反而显得可疑。
何况,做了这么些年的男爵,他确实也希望以这个身份做一些事情。
呼。
墨菲轻吐了一口气,在内视感知之下,他清淅地感应到如今浮络的修炼已完成七成。
而外在体现,就是他的单臂力量已经达到了两百公斤,超越了骑士扈从一百五十到一百八十公斤,仅在骑士的三百公斤之下。
虽然比预期慢了少许,从未来看,浮络修炼圆满可能要超过原本估计的十二年,但比起最初预计的六十二年,这个速度已经令他相当满意。
唯一令墨菲感到遗撼的是黑光能量的进展。
这些年来,它的总量增长恐怕仅一成。
至于马厩里残留的黑光能量,早在五年前就被教廷的人彻底清除了,没给他留下半分吸收的机会。
咚咚!
轻柔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哥哥,我可以进来吗?”
门外传来奥劳拉清脆的声音。
墨菲早就听到了她蹑手蹑脚走近的动静,却并未理会,继续运转着呼吸法。
一个小时后,门口传来钥匙开锁的细微声响。
墨菲无奈地睁开眼,只见穿着鹅黄色丝绸长裙的奥劳拉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小巧的藤编篮子。
“哥哥我进来啦!”她得意地扬起小脸,金色的卷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身后,侍女玛莎尴尬地握着钥匙,朝墨菲躬敬地行了一礼。
墨菲一眼就认出那是前男爵夫人保管的钥匙。
“你进来做什么”墨菲淡淡道。
奥劳拉献宝似的举起篮子:“我给哥哥送甜点来啦!我不开心的时候就喜欢吃甜点,哥哥今天不开心,所以我特意让厨房做了蜂蜜蛋糕。”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篮盖,露出里面金黄诱人的蛋糕,浓郁的蜂蜜香气顿时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墨菲当然知道今天争吵时奥劳拉就在门外。
以他敏锐的感知,怎么可能察觉不到那个躲在门后的小小身影?
他可不是前男爵夫人这个弱鸡。
“不必了,我没有不开心。”
奥劳拉立即撅起小嘴,湛蓝的眼睛里泛起水光:“哥哥骗人!我今天都听到了————”她放下篮子,迈着小短腿跑到墨菲身边,轻轻拉住他的衣袖,“母亲说过,家人之间要互相照顾,哥哥要管理整个领地,一定很辛苦————”
她仰着脑袋,眼神纯净:“我知道哥哥和母亲偶尔会意见不合,但是————但是奥劳拉希望哥哥能开心一点。”
墨菲低头看着这个年仅五岁的小女孩,她粉嫩的脸颊因为激动而泛着红晕,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这一刻,他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身影,那个在破旧茅屋中总是笑着递给他食物的瘦弱身影。
“哥哥?”奥劳拉见他出神,又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就吃一小口好不好?我特意让厨房的玛丽多放了蜂蜜呢!”
记忆中,那个身影也会说,“就吃一小口好不好,我不饿。”
墨菲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接过篮子:“就一块。”
“太好了!”奥劳拉立刻破涕为笑,像只欢快的小鸟般雀跃起来,“哥哥快尝尝,可好吃啦!”
她迫不及待地切下一块蛋糕,小心翼翼地递到墨菲面前,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墨菲接过蛋糕,在奥劳拉期待的目光中咬了一小口。
甜腻的蜂蜜味在口中化开。
嗯,太甜了,不适合他。
“怎么样?”奥劳拉紧张地问。
“不错。”墨菲道。
奥劳拉立刻开心得原地转了个圈,鹅黄色的裙摆绽放成一朵鲜花。
她趴在墨菲膝头,仰着小脸说:“那哥哥以后要经常吃甜点,这样就会一直开心了!”
望着她天真无邪的笑容,墨菲开口道:“好的。”
半年后,公共马厩区。
巴特和汉克站在熟悉的马厩前,相视苦笑。
六年的时光在他们脸上刻下了深深的沟壑。
巴特的脊背已经有些偻,而刚过四十的汉克更是苍老得如同六十多岁的人,头发花白,满脸皱纹。
在这个人均寿命不过三十岁的年代,繁重的劳作早已透支了他们的生命。
“真是没想到啊,”巴特抚摸着粗糙的木栏,声音沙哑,“五年前被赶出男爵堡时,我以为这辈子再也回不来了。”
汉克咳嗽了几声,浑浊的眼睛里带着困惑:“我更想不明白的是,男爵堡现在总共就四十几匹马,为什么还要特意把我们这两个老家伙找回来?”
“听说是西尔文男爵亲自下的命令。”巴特压低声音,“你还记得九年前那个风雪天吗?西尔文大人当时差点就处死了墨菲————”
汉克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式,紧张地环顾四周:“别提这事了。墨菲那孩子————”他叹了口气,“谁能想到他好不容易逃过一劫,六年前还是死在了黑木林哨所。猛兽袭击————这个世道啊,一场风寒、一次意外,随时都能要了人的命。”
两人陷入沉默。
巴特望着空荡许多的马厩,眼神飘远:“要是墨菲还活着该多好,那孩子年轻能干,要是成了马夫长,说不定五年前我们就不用被赶走了。”
“现在能回来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汉克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被赶出男爵堡这五年,我带着一家老小都在种田,闲时还在镇上打零工。可是那点收成加之税,根本吃不饱————现在总算又能吃饱饭了,还能省下些粮食接济家里。”
巴特点点头,脸上的皱纹似乎舒展了些:“唉,这五年,每天醒来都在发愁去哪找吃的,现在能回到马厩工作,简直是奥睿利安的恩赐。
汉克轻声说道:“说起来,我听说这次召回老马夫是男爵为了节省开支。年轻马夫不熟练,只有我们这些老家伙能干得好活。”
巴特苦笑着摇头:“这个理由你都相信,管他是什么原因呢,能活着,能让家人不挨饿,就知足了。”
两人开始整理马具,动作虽然不如年轻时利落,却依然熟练。
阳光通过马厩的缝隙,照在他们斑白的头发上。
汉克眼睛一动,突然说道:“感谢西尔文男爵大人。”
巴特默默地将干草抱了过来,也出声道:“感谢西尔文男爵大人。”
“哥哥,你在这里干什么?马厩这里好脏啊。”
墨菲的身影在阴影处动了动:“没什么。”
奥劳拉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走进马厩,金色的卷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就赶紧走,我又叫厨房做了蛋糕,今天的是莓果味的。”
“不吃。”墨菲淡淡道。
奥劳拉立刻撅起小嘴,拽住他的衣袖轻轻摇晃:“吃嘛~我特意让厨师选了最甜的莓果呢!”
“不吃。”
“知道。”
奥劳拉歪着头,好奇地问:“哥哥知道坏人是谁吗?妈妈只说是一个杂种。”
“知道。”
“哥哥可以告诉我吗?坏人,杂种是什么?”奥劳拉仰着小脸,满脸期待。
“不可以。”
奥劳拉立刻哭丧着脸:“我都请哥哥吃蛋糕了,哥哥怎么能这样。”
“又不是你做的,怎么叫请。”
“那————”奥劳拉眼睛一亮,“下次我给哥哥做!我保证!”
“那下次再说吧。”
奥劳拉的小脸又垮了下来,粉嫩的嘴唇微微颤斗,带着哭腔拖长了语调:“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
2